杨愔在晋阳的宅院,竟是比他在邺城的宅院还要奢华的多。
高大的院墙比黎阳的城墙都要高大,透露出一股肃杀气息。
府内来回巡逻的武士们凶悍异常,全副武装,整齐的排成了阵型,甲胄因为他们的走动而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寇流下意识的打量着周围,他发现,此处是几乎潜入不进来的。
他跟着杨愔来到了书房。
杨愔坐下来,耸耸肩,后背依旧是有些疼痛,只是他体大,手也碰不到后背。
他看向了一旁的寇流,这个奇怪的发饰和胡须,一看便知道是鲜卑人。
当初这家伙前来传信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高长恭麾下的鲜卑斥候,没想到竟是县城的小吏。
他忽开口问道:“你是什么出身?是鲜卑人?”
寇流没想到,这堂堂宰相居然还要跟自己攀谈,此刻,他心里是无比的激动,身体微微颤抖,“回杨相!我是鲜卑人,我的大父因功劳而前来邺城为官,后来为王事死,我父曾担任县尉,因疾病早逝.”
“那你是怎么成为县吏的呢?”
“我在成安律学室读了律法,而后参与了应试,通过后成为成安骑吏,而后游徼迁黎阳县为丞,我得到他的赏识,如今在黎阳县担任主记室史。”
杨愔有些惊讶,他忽问道:“这位提拔你的游徼,他也是鲜卑?”
“他是汉人。”
杨愔笑了笑,他看向寇流的眼神愈发的慈祥,“多好啊,学习律法,熟读经典,为社稷做事!”
“这个提拔你的县丞,便是那个成安的刘桃子吧?”
寇流大惊,“杨相竟知道?”
“哈哈,我岂能不知?慕容家斥责成安酷吏的时候,就是说起这个人来我当初还很重视这件事。”
“不过,如今看来,高县公,陆县令,石县令,路县丞等人都能与他交好,与他亲善.可见,他也绝非是别家口中的酷吏啊!”
“难怪那陆杳如此重视他.”
杨愔看着他,“你将书信给我吧。”
寇流手忙脚乱的拿出了书信,递给了面前的杨愔。
杨愔拿起书信,认真的看了起来,如此看了几遍,杨愔的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
他不说话,寇流也不敢开口。
气氛陷入了沉默,寇流觉得很是不安。
似是看出面前小吏的不适,杨愔这才开口说道:“你勿要害怕。”
“黎阳的情况,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这都是因为我的过错啊,苦了石君了。”
寇流低着头,这些话他听不懂,也不敢接茬。
杨愔看向了他,“寇流,国葬事忙碌,我便不给石君回信了,你且回去告诉他,我已知道了这些事,让他再坚持些时日,我会派人过去的.至于粮食,当下各处都缺粮食。”
“这样吧,你让他再坚持十五日,十五日之后,我定治黎阳事!!”
寇流记下了这些话,他赶忙起身,行了大礼,就要转身离开。
“寇流。”
杨愔叫住了他,他翻找了片刻,从一旁拿出了本泛黄的书,他将书递给了寇流。
“当初我担任开府长史,参与治政,那时我还稚嫩,曾做错了很多的事情,我将这些过错都记录下来,没事的时候便翻开查看好让自己勿要再犯。”
“这本书,伱就替我交给黎阳的刘县丞吧。”
“他初次任丞,治理一县事务,只怕是缺乏经验,这本书正好可以弥补。”
“唯!!”
寇流离开了此处,等到对方离开后,杨愔方才伸出手来,想要挠一挠自己的后背,只是他这体大,手怎么也够不着,皇帝已经不在了,可皇帝在杨愔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曾磨灭,杨愔常常觉得背痛,瘙痒,疼痛他倒是能忍耐,只是这瘙痒总是让他分心,无法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国事上。
他正准备将老奴仆叫进来给自己挠挠,就有人再次前来禀告。
“家主,燕公前来拜见。”
“快让他进来!”
很快,一位强壮彪悍的男人走进了屋内,此人身材高大,身体魁梧,看起来便是孔武有力,只是他头发.不多,有些怪异,此人,正是庙堂侍中、开府,郡公燕子献。
燕子献拜见了杨愔,杨愔赶忙让他坐下来。
“杨公.方才太后将我叫去,询问了太子登基的要事.还吩咐我不能亏待了群臣,我不太明白,太后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燕子献看起来同样有些疲惫,精神恍惚,这些庙堂重臣们,在近些时日里可谓是相当的忙碌。
杨愔轻轻摇头,“无碍,太后问什么,你便回答,太后吩咐什么,你便答应,不必多虑,太后今日的言行,就能看出她不会干预储君大事。”
“倒不如想想这地方的恶政!”
“哦?”
“呵,地方高官,皆是那些勋贵,这些人也就懂得骑马打仗了,哪里会治理地方呢?大齐当下严重缺粮,再不解决这些卑鄙无耻的恶贼,天下只怕是要惹出大乱!”
“季则,你现在就开始准备.等到太子登基,我们返回邺城,我就要着手开始罢免内外的奸贼了,庙堂滥发爵位,多用奸贼,朝中内外,皆是些庸碌,残暴,无能的官员!我准备将他们全部罢免”
燕子献听着杨愔的话,脸上闪过些迟疑。
“杨公.会不会有些太急了?”
“急?”
杨愔摇着头,他认真的说道:“我们每拖延一天,就不知有多少贤良遭受羞辱,就不知有多少百姓惨死其手.我们倒是等得及,他们还能等吗?”
“再不除掉盗粮的硕鼠,人便都要被饿杀了.”
燕子献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沉思了许久,他也只能是点点头,杨公说的确实有道理,大齐当下这缺粮的情况已经是到达了不曾有过的程度.而粮食问题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贪官污吏,裁剪罢免大量的官爵,再将那些硕鼠也赶跑,这既减少了国库的负担,也帮助地方减少了压榨。
但愿这不会引起太大的动乱吧。
黎阳,校场。
“杀!!”
县兵们排成了长阵,这些县兵们的穿着各种各样,破破烂烂,有的拿着武器,有的空着手。
他们的站姿也颇为可笑,歪歪扭扭的,毫无阵型可言,乱哄哄的,有人踮着脚,有人蹲在了地上,有人跟身边人聊的正在兴头上,有人则是哈欠连天。
独孤节就站在他们的前方,正在领着他们进行第一次大操练。
说是大操练,其实就是单纯的列阵,移动。
姚雄跟刘桃子站在校场外的哨塔之上,看着远处那不堪入目的场景,姚雄都忍不住转过头去。
这能叫县兵吗??
这连贼寇都不如啊,从成安拉来二十個鲜卑骑士,估计都能将这些人给全灭了。
独孤节暴跳如雷,挥舞着手里的鞭子,不断的训斥,打骂,让众人按着自己的命令列阵,站好自己的位置。
姚雄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郡尉此刻暴躁且愤怒的心情。
可刘桃子却看的相当认真,一动不动。
姚雄忽然开口说道:“兄长,您不是给了独孤节很多东西吗?武器,粮食,衣服,对了,还有肉。”
“可这些县兵还是穿的破破烂烂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吃过饭的样子,这独孤节不会是将东西都吞掉了吧?”
刘桃子瞥了他一眼,“认真看。”
姚雄便没有再多说。
独孤节操练了半天,越练越是愤怒。
可愤怒的不只是独孤节,那些被操练的县兵,此刻脸色也多有些不对。
缺粮少衣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他们此刻都饿着肚子,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里经得起你这般操练?
你倒是嗓门大,天天吃肉,可我们呢?
这几天光是喝菜汤了,站都站不稳,还要听你在这里大吼大叫,还要列什么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