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重梧对柳依萍的父亲心中充满崇敬之情,水往低处流,若非是缓缓向上开凿,那洞口就可能在平台以下,徒劳无功了。开山凿石,是半点也不能取巧的,这三十几丈的石洞,即使是每日劳作,没有三年五载是不能贯通的,更别说如此精确的线路计算,更是劳心费神。
柳依萍朝泉眼处凝目一望,便侧头看向杨重梧,迎着她患得患失的目光,杨重梧重重的点了点头。
柳依萍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还不去泉眼处练气?”杨重梧嗫嚅着不动身,脸却涨红了。柳依萍大感奇怪,正要开口,忽然明白了,俏脸绯红,啐道:“谁要瞧你,我去那边看看。”说完,急步向东走去。东边横亘一道山梁,柳依萍绕过山梁。
待她走后,杨重梧脱下身上衣物,走入泉眼处,盘膝坐下,那泉水滚烫,泉水蒸腾的雾气将他包裹起来,凝而不散,他存思丹田,过不多时,便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柳依萍绕过山梁后,看见平台尽头,竟然有个亭子。那亭子由四根粗细一般的巨木撑起,上面是木板拼成的锥顶,锥顶下方,有一块牌匾,写有三个俊逸飘洒的草书:逍遥亭。
亭子的中间,堆着一些木方木板,一把小榔头,看那板方形状,应该是做桌子和椅子的材料。正北方向,有一张成型的长条凳,上面放着一把七弦。
柳依萍走过去捧起七弦琴,在长条凳上坐下,陷入沉思。
这四根巨木应该是就地取材,因那石洞中崎岖弯折,断然是运送不过来的。逍遥亭三个字,十有八九是父亲手书,字如其人,他是一个英姿勃发又有些放浪不羁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受那么严重的内伤?他又是如何找到这世人罕知的三潮泉?花费了几年的光阴才凿通了石洞,为什么不想着马上在泉眼练气治疗内伤,而要修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亭子?这桌子都还没完工,到底是什么人与他们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杀人之后还要纵火焚尸?
柳依萍潜心思索,这把七弦放在这有十几年,一直不曾用过,却不曾腐朽,包括亭子中的木方、木板与榔头,也是这般,实在是大违常理。
她的手指不自觉的拨动琴弦,发出诤琮的声音,忽然想起,杨重梧正在练功,忙用手盖住了,虽只是一声,她已经听出音色清扬,大非凡品,仔细看那瑶琴,花纹古朴,颇是有些年代了。
她走到亭边,向山下望去,青黛深远,群山皆小,云岫无心,天空清远,缥缈有若幻境。
遥想父亲当年,清风送爽,逍遥亭中,品一壶茶,抚一张琴,对一个心爱的人,可这样的日子,可能他一天都没有得到,便与世长辞了。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人生太多无奈,欲说还休。
“依萍,你又在想你父母的事情?”柳依萍回过头来,见杨重梧已站在身后,脸上已有些许血色,不似先前苍白得怕人,眼神也似乎要清朗了一些。
柳依萍点了点头,问道:“这泉眼怎么样?真有你说的那种功效么?”
杨重梧一脸喜色,道:“三潮泉,果然是传言不虚。前段时间,我打坐敛气,气海中就像要爆裂一般,丹田中似乎有一团寒冰,真气完全收敛不得。可今天坐在这泉眼处,那团寒冰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经脉间的真气,也都宁静下来,不再无序游走,现在,我可以将经脉中的真气,抽丝剥茧般的裹入丹田,也不再有那种要爆裂的感觉了。”
柳依萍听他这样说,自然欢喜,转念又问道:“那你为何不多练一会?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内伤便能痊愈了吧?”
杨重梧摇头笑道:“我奇经八脉中,各有涣散真气,需得一点一点的回收丹田,每次疗伤时,都需要使各经脉中的真气大致平衡,若此消彼长,还是会有真气内冲的危险的。我刚才在三潮泉练气三刻,‘神庭’、‘风池’两穴麻痒难当,正所谓‘物无美恶,过则为灾’,若强行练功,就有走火之虞。我大致计算,三刻可抵十日,多则八个月,少则半载,应该可以诸脉归顺了。”柳依萍垂首,若有所思,低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还有闲暇来建这亭子。”
杨重梧知道她又想起父母,看这亭中形状,石洞凿通后不久,两人便双双遇难了。若是他们的仇人再晚来几个月,依萍的爹爹在三潮泉中治好隐疾,未必便会丧生于他人之手,依萍也不会孤苦伶仃这么些年,然命皆天定,造化弄人,却也不由人来说了。
他绕着亭子转了一转,又朝四处望望,皱起眉头道:“咦,这柱子好生古怪。”柳依萍说道:“我刚才也在奇怪,这儿没有树木砍伐的痕迹,石洞中又运不了这种长木,真不知道,是怎生弄来的。”
杨重梧往亭外走开数步,仰首望去,惊呼一声,道:“依萍,你过来看,原来是这样,这可真是太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