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江水滚滚东流,北风刮个不住。
虽是近午,天却阴沉沉的,江边的树,远看都成了青墨色。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连狗也懒得吠上三两声。五六里外,兰溪县城中,偶尔传来一阵爆竹声,才让人省起,现在正是新年。
江边一个简陋的乡村酒家内,就三张黑黢黢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八仙桌,店内就一个客人,桌上摆了几个碗碟,其中一个碗里,有半只肥鸡,其它都是碟子,尽是些茴香豆、水煮花生之类。
东北角上,架了一个煤炉,店家正在给客人温酒。店家是一个勾背驼腰的五十来岁的老汉,围着火炉还不停的搓手,嘴中咕哝着念:“这鬼天气,真是冷死人了,几十年就没这么冷过的。”他望了望那个身穿蓝色长衫的客人,笑着问道:“小哥,还在正月初九,你就出来赶路,是有什么急事吧?”
客人回过头来,朝店家笑了笑,老汉将温好的酒端了过来,那个年轻的客人忽然说道:“老伯,赶路的可不止我一个。”
驼背老汉怔了一怔,脸上露出不信的神情,说道:“不会有人的,老汉我无儿无女,正月初五就打开门守在这里,打这条路上过的,除了周边走亲戚的,外地来的人就你......”
老汉住口不说了,因为,一阵马蹄声已到酒家门口,紧接着,门帘被人掀开,一阵北风灌进店来,驼背老汉忙缩了缩脖子。
进来的这人有五六十岁,身穿一件做工相当考究的紫色缎袍,身材不高,略略有些发胖,面上神情平淡谦和,可自有一股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紫衣老者走进来店内,朝那个年轻客人微笑说道:“我刚才一见后院中的踢雪乌骓,料想定然是你在这里了。”
蓝衫青年在紫衣人掀开门帘时,便已站起身来,朝他抱拳长揖道:“杨重梧拜见谢老前辈。”紫衣老者哈哈一笑,双手将蓝衫青年扶起。此时,后院中“啡律律”一声长嘶,却是踢雪乌骓见到同类,欢欣鼓舞。
这个紫衣锦袍老者,便是鼎鼎大名的武林第一富贾“山河大侠”谢嘉仁,而蓝衫青年正是杨重梧。
自除夕日与戚继光攻克金龙岛,本战击毙倭寇八千余人,俘虏也有一千多人,活捉了倭寇首领汪直,又在一个山洞内缴获了不少奇珍异宝,可算是一场大捷。
戚家军死伤有近千人,前营基本全军覆没,前营将军吴顺阵亡。回归军营后,将一干俘虏安顿下来,戚继光大摆庆功宴,众将士心伤同袍,都是郁郁难安,无心饮食。
戚继光抬起头来,红了眼睛大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为国为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正是得其所哉,有什么好难过的!大家起来,第一杯酒,敬阵亡的兄弟!”众军齐身站起,将杯中酒倾洒在地。接着,戚继光令放开吃喝,带头畅饮,慢慢的气氛才活跃了些。
戚继光一向自律甚严,饮酒三杯辄止,可今日酒到杯干,连尽了十余盅,戚继美知道哥哥与吴顺的多年生死与共的感情,他今日如此豪饮,可见是伤心到了极点。
初三那日,杨重梧本要北行,戚继光强留了一日,至初五早晨,戚继光携手相送至十里长亭,二人依依惜别。
杨重梧骑马前往武夷山,此战能大获全胜,全赖有三色三叶青的缘故,戚继光自然明白,可如何表达感谢,却着实让人犯难。想那玉英大师是世外高人,自然不稀罕世俗之物,如“赤玉观音”那等神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戚继光沉吟再三,翻找了好一会,寻到一支凤头金钗,让杨重梧转赠给周小颦。这金钗工艺极巧,凤头雕刻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金凤的眼睛,由两颗极小的夜明珠镶嵌而成,暗夜中自带光华。
戚继光又拿了一对墨玉手镯,玩笑着说是给将来的弟妹的,杨重梧苦笑一声,也不推辞,接了过来。这一上手,就感觉有些异样,小小一对手镯,竟然入手颇有分量,一个手镯最少也有一斤重。
戚继光见他疑惑,便微笑道:“此物不惧火烧,刀剑也是砍它不动的。”杨重梧熟读医经,自然清楚,这并非寻常墨玉,而是乌沉玉,乌沉玉为墨玉之精,其性至坚,佩之有滋心养肺通经活络益寿延年之功效。
到了武夷山仙游门,玉英师太见他到来,轻叹一声,唤他进屋,杨重梧再次拜谢赠药之德。
玉英大师摇头说道:“此长彼消,对错难言,若非神驳现世,金螭气数已尽,你便采尽我这里的三色三叶青,也是徒劳无功的。”杨重梧心中不解,便请教她这神驳到底有何奥秘,玉英大师却只微笑不言。
杨重梧见她不说,也没了办法,拿出戚继光赠与周小颦的明珠凤头金钗,玉英大师接过来,只望了一眼就放在桌案上,说道:“再过几个月,颦儿就要下山去了,现在正在闭关静修本门内功,等她出关后,我转交于她。”
杨重梧一听周小颦坐关,心中隐隐有一些怅然若失,而就在同时,心底深处那个不愿想也不敢想的身影,又冒了出来,杨重梧觉得似乎连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加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