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戚继美与伍清彪,一大清早就来向杨重梧辞行,他们急需赶赴宁德复命,接着陆掌柜也回转崞县,继续救助灾民。
李时珍因答应了谢嘉仁防治灾后瘟疫,他只能依旧留在忻州,听说杨重梧要走,神色大是失落,便送杨重梧一直到了十里长亭,一路之上,絮絮叨叨,自然是离不开医药二字。
杨重梧见他如此执着,心里也不由得暗暗佩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探讨,不知不觉在十里长亭又呆了小半个时辰。
那乌骓马大是不耐,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纵声长嘶,李时珍才恋恋不舍地与杨重梧珍重道别,等到杨重梧上马,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从怀中摸出一根参来,递给了杨重梧。
杨重梧定睛一看,见这参根须正直,血络清晰,旋纹有十二个,是一百多年的野山参了,他见此物如此贵重,坚决不肯接受。
李时珍怫然不悦,说道:“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在长白山自己挖的,你救过我,你我二人又兴趣相投,一根参都推来推去的,就太也见外了。”杨重梧见若再推辞,反为不美,就收下来,拱手谢了,李时珍才露出笑容,再次挥手道别。
乌骓马跑得飞快,日正时分,便到了太原,太原城内,面黄饥瘦的难民,比之崞县和忻州更多了,杨重梧见到有几处官粮赈灾处,稍稍松了口气。
自古以来,凡发生大规模的天灾,朝廷都不会不管不顾,若只依靠民间赈灾,即便如谢嘉仁这样的富豪之家,也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灾民若无饭吃,势必哄抢,导致民变,看来朝廷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杨重梧牵着马,一路走走看看,见路旁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眼神呆滞,手中举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画像,画中女子,杏目桃腮,颇有几分颜色,画像旁边写着大大的“寻女”两个字。
杨重梧停下脚步,有一个挎着菜篮的胖大婶,问那老者道:“这位大哥,这画像是你的闺女啊?她是怎么走失的啊?”那老头面色晦暗、目无表情,只是嘶哑了嗓子,低声重复念叨“芝兰芝兰”并不回答那位胖大婶的话。
老头旁边,有一个摆馄饨挑子的,也是个六十左右的老者,摇头叹气道:“可怜啊,这人已经急疯了,昨天晚上他还清醒,就是急得不行,手里拿了这个画像,见人就问‘有没见到他的女儿’就是他口中不停念叨叫芝兰的,他说是带了女儿去忻州投亲,昨日傍晚住进了宏升客栈,住下不到一会,他女儿说要去街上买块手绢和些水粉,结果就没有回来。到晚饭时分,他着起急来,便出来询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人回来。”
众人一听,看着这老者脸色灰败,双眼通红,想来一夜未曾合眼,心中都感同情。那胖婶子摇头说道:“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接连听说好几个姑娘失踪,还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女娃子。”
她这么一讲,边上有好几个人附和,说是也听到过走失人口的事情,而且都是姑娘,似乎最早的,都已经有五天了,到现在依然是杳无音信。
众人便劝老汉去报官,馄饨挑子老板说道:“他昨晚就去了,衙门只说让他回来等候消息,再也没说其它。”
杨重梧见前方不远就是那宏升客栈,便牵马走了过去,小二见来了主顾,过来殷勤招呼,将马牵入后院。杨重梧在店内住了下来,小二送来热水,准备退出房间,杨重梧招呼道:“小二哥,向你打听个事,那个丢了女儿的老汉,昨晚是不是住在你的店中?”小二一听,脸上就有些不忍的表情,说道:“是的,可怜那个老人家,昨晚在房中哭了整整一夜,一个好好的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杨重梧又问道:“他们住店后,可有人来找过他们。”小二想了想,摇头道:“他们住进店中不到一刻,那姑娘就下去了,老汉说她出去买点东西,然后老汉点了饭菜,左等右等都不见女儿回来,这才慌张起来跑出去寻,倒是不见有人来找过他。”杨重梧谢了他,店小二便叹息着走了。
杨重梧胡乱搽了把脸,便来到街上,那老头依旧举了画像站那儿,边上换了另一拨人,西风渐寒,老者也想不起添衣,在风中不住战栗,面上木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杨重梧不由心中恻然。
再往前走,见有一家饭庄,此时已过了午饭时间,里面还有几桌客人,说话又都是太原本地口音,估摸着饭菜滋味应该不错,便走了进去。堂倌出来迎客,将杨重梧让到一个靠窗的桌前坐下,杨重梧点了两样小菜,再要了一碗面。
他左侧的一张桌子,坐了两个肥头大肚衣着光鲜的胖子,一看就像是生意人,桌上杯盘狼藉,应该是刚喝完了酒,这时正在大声的聊天。
其中一个紫衣黑胖的人用牙签剔牙,向他对面的穿湖色绸缎的人问道:“罗掌柜,赵大人摊派了你家多少石?”那罗掌柜苦了脸,比了两根手指头,说道:“这次可摊得不少,二百石。刘掌柜你家大业大,怎么也不会少于三百石吧?”
紫衣黑胖子答道:“三百石?他整整摊了我四百石。”罗掌柜一听,苦脸的表情便轻松了许多,拍拍刘掌柜的肩膀道:“算啦刘掌柜,就当是做善事吧,那些个灾民也实在是可怜的。”紫衣黑胖子冷笑道:“要真是全拿去赈了灾,我刘胖子也没二话,可我总觉得是有人在中饱私囊。”
罗掌柜嘘了一声,左右望了望,低声说道:“老刘,没有证据,话可不是乱说的,这个赵大人是通政使,奉旨来赈灾的,得罪了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刘胖子可能也觉得莽撞,将一颗肥头点了几点,不再往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