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扬头说道:“娘,刚才,你为什么不准我过去跟爹爹说几句话?”
女子轻叹一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道:“尾儿,是你爹爹吩咐的,我也不清楚原因。”
这位女子,便是杨继盛的结发妻子,张贞,而这个小男孩,是他们的儿子,名字唤作杨应尾。
张贞眉间轻蹙,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两年多前的事情。
那是嘉靖三十二年正月,正是寒梅夜雪、灯山月冷时节,一日早晨,夫君从书房出来,面色铁青,神情郑重,抱起了儿子,看着自己,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她看出不对,追问之下,他才说出决定上疏弹劾权臣严嵩,并给她看了奏疏,名为“五奸十大罪”,详细陈述了严家父子贪贿纳奸、结党营私、打击异己的诸多罪状。
张贞清楚,严嵩家的这些事情,别说是身在朝堂的文武官吏,就连寻常百姓,都大多知晓一二,只瞒住了世宗皇帝一人。
她劝夫君,严嵩权势正如日中天,此时去弹劾他,只恐是螳臂挡车,可能会枉自送了性命。
平常他们夫妇二人,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做事都有商量,可那日却不知为何,他异常果决,完全劝他不住。
最后,他道:“贞妹,椒山心中明白,此一去必定是九死一生,然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我心意已决,夫人不要再劝了。有一个事情,请你一定记下了,除非到我死那天,否则,你和尾儿两个,都不能来看我,这件事情相当要紧,切记切记。”
说完,放下了儿子,用手摸了摸她的脸,一咬牙,转身就出门去了。
一切都如他夫妻二人所料,杨继盛连皇帝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那位内阁首辅略施小计,打入了刑部大牢,严嵩恨他入骨,三天两头,便授意刑部官吏押他受审,这些年,不知受了许多刑罚。
幸亏有锦衣卫指挥使陆柄等人在暗中相护,严嵩想要杀他,一时也未得其便。
几滴雨点,打落在头上,也打断了张贞的回忆。她一凝神,看到杨应尾双目中满是疑惑,一直抬头在望着自己。
雨渐大,张贞去茶桶边拿伞撑开,把儿子拉到了自己身边。
杨应尾问道:“娘,这几年,爹爹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看他?”
张贞又无声叹息,道:“这个问题,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你爹爹坐监,我们去看看,送些东西总是可以的,可他在出门之前,讲得是那么的慎重我想,应该是有他不能说的理由吧。”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天又渐渐亮堂起来。
张贞收了雨伞,甩了几下雨水,放回到茶桶旁边,用手捋了捋发髻,对杨应尾说道:“你爹爹刚才吟的诗,你都记下了?”
杨应尾点了点头,道:“也不知道爹爹这诗,叫个什么名字?”
张贞略一沉吟,似自言自语,低声道:“他今日又是去刑部大堂过审,就叫做‘朝审途中口吟’吧,这几年,他可是遭了大罪了。”
杨应尾虽小,却是七窍玲珑,见母亲神情凄楚,心下也是一酸,岔开话题问道:“娘,不知那人还来不来?”
张贞拍了拍杨应尾的肩膀,微笑道:“王麟叔叔安排好了的,应该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