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神色清冷地扫了一眼大长老,而后对庄凌峰道:“劳烦二公子走这一趟了,今日上善阁有宴,二公子若不急着返程,还请赏脸,现下长珩他们应该已经去了。”
裴钰这话说得客气,庄凌峰也是个会看脸色的,当即明白这是裴钰欲处理族内之事,不方便他在此候着。
“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
庄凌峰垂首见礼,却是连个眼神都未向其余之人投去,便带着仆从阔步离开了园内。
裴钰依旧带着温和的笑,看向一旁站得手足无措的几名族老,缓声道:
“诸位,裴氏以文德立世,德不配位者该当如何?”
听得他这话,几人脸色煞白,当即垂首,拱手道:“当让位于贤德之人,我等自当去太祀请罪。”
听完此话,裴钰眸中不见任何笑意,管事恰逢其时地走上前来,将几名族老请了出去,又让庭外候着的那些人全都遣退了下去。
庭风寥落,一时便如那散了场的戏园子,让被剩下的人略有些恍然无措。
大长老看着裴钰走向那长廊,这惜云阁建在高悬之地,长廊的侧旁便是山崖,放眼望去是一片山林之色,这里是裴钰从前习字念书的地方。
大长老看着那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知他今日将人全都唤来这里是另有深意。
若裴钰想知道他究竟在背后做了什么并不难,但却并未直接拆穿,顾念的便是儿时照拂的情谊。
裴钰出生便负担着一族的荣耀,那礼教无双之名裴氏可以主动不要,但却不能在一场阴谋中被剥夺,裴钰的出生不仅是裴氏对抗天家的后盾,也是裴氏保持世族地位不衰的冠冕。
因此,裴钰自小便由各国名士教习,族内对他的期望全都变成了缚身的枷锁,一个五岁的娃娃每日便要起早贪黑地修习圣贤之道,还要应对天家时而投来的试探,和族内欲取其地位的阴谋。
就连生母阮氏对裴钰说得最多的话,便是你要拿回父亲当年的荣光。
小时候的裴钰经常在噩梦中惊醒,夜的深沉便如巨大的牢笼,捆绑着他动弹不得。
那个时候,阖族上下无一人看出他谦逊的皮囊下藏着不堪重负的魂魄。
裴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大长老时,他发色中已然有了银丝,他的黑袍在风中鼓动着,整个人飘飘如山中仙人,仿若下一刻便要从这尘世超脱一般。
老者看向他眼中的疲色,笑得若三月徐徐而来的暖风。
“娃娃,累了便累了,不用撑着。”
那是裴钰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那一日,大长老偷偷带着裴钰去逛城中的集市,吓得祖宅那是一个鸡飞狗跳。
大长老教给他,这世上除了日月规矩地轮转,还有狂野不羁的长风。
而如今,正是这个教给他不应活在方寸之间的人要抹杀他的选择。
念及此,裴钰微微敛了敛眉目。
老者静静地看着裴钰远眺的背影,良久,方见他回首,依旧是一副浅笑如云的神色,缓声道:
“派去追杀窦氏的鹰隼我已经全部处理了。”
“大长老,你还是食言了。”
这话说得轻灵,大长老的神色亦是淡了三分,鹰隼是他多年的心血,裴钰说杀便杀了。
他细细地看着那个从小便脾性温润的孩子,世人皆道他玉骨天生,但玉哪有暖的?他狠起心来,怕是自己都要自愧不如。
但这样的人才天生适合裴氏,才能为裴氏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