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内灯火高挂,照的青砖之上印出垂首而过的人影。
高楼外,管事带着一众侍女在外候着,几分焦急地往内探了几眼,似乎企图越过那些高耸的台阶,看到内里的场景,然而除了能看到堂室还彻亮着,却是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八角重楼燃了十三层的灯火,那是太祀的惩处之地,灯火越明,刑罚越重。
管事看了看高楼外戍守的刑武卫,不由叹了口气。
九公子行事一向妥帖,这一次为何会那般贸然行事,他公然调动裴氏之力为平南学考的清贫子弟对抗世族,这件事很快被太祀知晓,将其召回了燕城。
若说裴氏以家主为首,那太祀便是为了匡正家主行为,他们只遵照裴氏族训,有错必罚,确保裴氏这一艘大船始终在正确的航线之上。
重楼之内,烛光环伺之下,一个清冷的身影跪于堂中,他面色苍白,额间尽是细密的汗,却依旧身姿笔直,不敢懈怠。
烛光点亮了那双沉寂如水墨之色的瞳眸,他微微扬头,看着堂上悬挂着的裴氏先祖画像,那般专注,仿似要为他心中的那一场诘问寻一个结果。
太祀请家法,处以鞭刑,每日十三鞭,连刑十三日。
十八位长老终究还是宽厚了裴钰,明白他此举是为了匡正学识坦途,但作为裴氏之人,自身立场亦不得不考量,因而重楼只燃十三层。
待刑武卫退去,管事赶紧带着人入内,一眼便能看到那人血渍浸透的衣衫,他赶紧着人将裴钰扶了起来,眉头深锁着看了一眼粘连在身上的血衫。
已经连刑了六日,这伤口反复被鞭笞,如何能好,每日都不过用药在捂着。
裴钰被人扶了起来脚下几分虚浮,这些人又不敢去碰他的背部,只能这般扶着人往后堂去,刑罚期间,人是无法离开的,就连这入内伺候伤口之人都是老夫人据理力争而来。
管事带着众人已经十分熟悉地为裴钰清理、换衣、上药,若非看到裴钰额间细密的汗水,旁人也看不出他的痛苦。
见此,管事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九公子自小便是这般的性子,苦的、疼的从来不与人言。
这背上的药有缓痛的功效,见裴钰终于肯闭上眼小憩,管事遂才带着人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刚走下重楼所在的半山,便见阿四已经在那候着了。
“如何,可有告诉公子?”
管事听闻这话不由皱眉,“九公子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怎么管得了那些事?”
“既然是族内的决定,你也就别忙活了。”
阿四听闻这话急了,当即就要自己前往山上,被管事几人拦了下来。
“云山楼岂是你能随意闯的?别害九公子再为你受罚了!”
听得这话,阿四眉头深锁,脚下的步子却还是停了,趁着这个空挡,管事把他又往后推了推。
“这件事是大姑娘的决定,她如今是西州太后,这本就是两国之间的权势之争,她可以全权决定,你又何必多生事端?”
阿四得闻这话,不由道:“轩帝与公子有血仇,他在意裴氏的大局,所以未动族内一兵一卒只身去复仇,现下他们怎么忍心让公子所有心血付诸东流?”
管事知阿四心中所愁也是为了裴钰,软下了语气。
“九公子此前要去复仇,族内没人反对,这已经是各位长老所给予的尊重。”
说到这,管事不由叹了口气,“阿四,裴氏并非一言之堂,你该明白的。”
面对阿四的愤怒,管事罢了罢手,“九公子现下需要休息,老夫人也不会让你这个时候去打扰。”
管事话语之间不见半分退让,阿四自知与他多说无益,他抬眼看了看灯火高亮的重楼,而后转身愤愤离开了。
管事看着阿四离去的身影,又是一声长叹,裴氏之内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大姑娘与先家主亦是姐弟情深,她做这番决定又岂是完全由心?
坐上高位者既受瞻仰,便也要丢掉个人的得失。裴妙音也罢,裴钰也罢,在大局面前,他们只能是西州太后与裴氏家主。
管事望了望远处城中的灯火阑珊,而后带着人走入了夜的深沉。
帝宫永寿殿内灯火通明,内殿宝座之上,老者略微有些疲惫,不由扶上了额头,候着的嬷嬷见此不由开口道:
“娘娘,不如今日先歇息了吧,明日再传大公主。”
闻此,太后罢了罢手。
“我不过半月未盯着她,便能出这般动静,现下不招她问个清楚,我心难安。”
这话正说着,便听闻殿外来报,大公主到了。
合德还穿着白日里在殿上的正服,低垂着头颅走到了殿前,而后直接跪下,以额触地。
“孙女不孝,求皇奶奶原谅。”
合德自小在二老面前就是个撒娇的性子,即便今日在大殿之上也未行此大礼,太后赶紧让嬷嬷将人扶起来。
合德起身之后却依旧低垂着头颅,等着太后的训斥,然而良久,得来的却是一声叹息。
“你自小我便教过你,不要为了男人的权势牺牲你自己,你这又是何苦?”
闻此,合德抬眼间已经红了眼眶。
“皇奶奶,我只是想保下父王。”
合德的声音噎了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