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初冬,虽然还没有进入数九寒天,但是西伯利亚的寒流已经席卷了小城平安县,温度骤降。风云一号气象卫星的成功发射,让天气预报精准了不少。
人们穿上了棉袄,而安平乡政府大院里的一帮人却都第一次穿上了羽绒服。韩羽公司二期的厂房建成,试产了一批鸭绒,送给了乡里的服装厂,由乡里的服装厂代加工,生产了第一批的羽绒服。这个叫做面包服的东西实验失败得非常彻底,跑毛露绒太严重。而比西伯利亚的寒流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当时的物价。实行价格双轨制,让物价几乎翻了一倍。在那个寒冷的季节里,观看公审大会的热闹氛围让大家忘却了没有抢到东西的烦恼。
公审大会最为重要的环节除了审判,还有就是游街示众,城关镇联营汽车公司的五辆解放卡车也被县公安局征用,联同县运输公司的五辆卡车,在公安局的前后护送下,组成了庞大的车队。卡车上都是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群众对着车上的人评头论足。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带队亲自压阵,时刻注视着道路两旁的变化,今天一次性公审宣判五十名犯罪嫌疑人,让这个转业军人出身的公安局局长也十分紧张,毕竟这次公审的犯罪分子,有一个以绰号大师兄为首的黑恶势力,虽然骨干全部被抓,但是这支犯罪团伙以练习武术为纽带,所谓的同门徒子徒孙众多。县公安局的干警们不少手里都拿着微冲,卡车上负责看押犯人的武、警全部是全副武装。
为了彰显严打的成效,对犯罪分子形成强大震慑,让群众看清楚犯罪分子的嘴脸,车队行驶得很慢。
突然人群之中,冲出来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跑向了第一辆卡车。治安科的几个人迅速下车将人拦住控制。
老妇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儿呀,我的儿呀,我是娘啊,我带着孩子来送你。
车队停下,李尚武局长并未着急下车。虽然人没有下车,但是却通过后视镜时刻观察着处置情况。李尚武知道越是这种突发意外,作为主要领导者越要沉住气,慌里慌张会乱了方寸。
不多会,治安科的科长冯正贵小跑过来,汇报道:“李局,是安平乡吴河杀人犯的家属,今天要被执行了,他们来送一程,人已经控制了,马上通知安平乡来领人”。
李尚武看了看表,道:“不要来领了,先把人看住,等到执行完之后,你通知医院,一起把人送回去。”说罢,用手拉了拉袖子,露出了腕表,道:“我们稍微快点,不能耽误了执行时间”。
卡车上的汉子早已木讷无言,看到了父母孩子痛哭流涕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后面看押的人马上上前控制,痛苦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狰狞。
到了县一中大操场。主席台上的桌子覆盖上了红布,数万群众围观之下,犯人被一一押入会场。
这次公捕公判大会,县里的政法委书记已经缺席近一年,县委政法委副书记主持会议田嘉明,县法院的院长周国柱念着早已写好的宣判材料,通过大喇叭传递到数公里之外,学校的围墙上全部都是攒动的人头。
吴程炜、男、平安县安平乡吴河村人,38岁、犯故意抢劫罪、故意杀人罪,经核准,决定予以执行。
刘大櫆,男,平安县柳集乡刘庄人42岁,绰号大师兄,犯盗窃罪、……数罪并罚,决定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吕秀菊、女、43岁,平安县安平行李举人庄人,刘大櫆犯罪团伙成员,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两年执行。
每宣读完一人,押解的同志一脚就踹过去,这人本就高度紧张,一下子就跪在台上。所有人宣读完毕,县委政法委田副书记道:“
同志们,广大群众,经过为期半年的严打,全县公安机关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全县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下,我们主动出击,积极作为,取得了一定成效,打掉了多个犯罪团伙,破获了一批大案要案,严厉打击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同志们,打击犯罪、维系社会稳定、保障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是公安机关的神圣职责,我们将进一步深化巩固打击违法犯罪成果,坚决铲除危害人民群众利益的违法犯罪行为。
县委政法委副书记田嘉明接过话筒,继续说道:“同志们,广大人民群众,全县政法干部队伍将按照县委县政府的工作部署……”
我坐在台下,看着二婶跪在台上,安平乡里不少人都听说了这事,加上我们村名实在特殊,大家都知道,我就是李举人庄,不少干部都用眼神看着我,我也有些羞愧难当。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这次从省城请来了何律师,通过辩护,法院认定了二婶是属于被诱骗和胁迫参与的贩卖被偷盗的家畜,这也是基本事实。所以二婶才会判了缓刑。如果缓刑期间,二婶能够改过自新,是不用再去监狱服刑。
这在严打的大背景下,能够争取这样,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只是晓阳出了两千块钱的律师费,这让我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知识的力量。
晓阳还在休假,城关镇是的座位上坐的是老韦,而工业园区的位置上坐着文静。张叔作为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和身为副县长的友福一样,一般都在县里办公,所以工业园区的日常工作都由文静在负责。吴香梅和方建勇送到医院的礼物被供销社的甄科长截和,昨天的时候吴香梅又专程到家里来了一趟,但吴香梅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如往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并说道自己要请假几天,喊我尽快上班。
随着犯人被押解到了车上,大会结束,十多个戴着黑色墨镜的武、警也上了车,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人是负责执行的。
开完了会已经十一点,心里放心不下晓阳和岂露,就想着回家再去乡大院,到了家阿姨也在。
朝阳回来了!
阿姨,会结束了我就回来了。
恩,我今天在路上看了,队伍浩浩荡荡的,那个杀害老革命的家属还拦车,大人小孩哭得,我看都要晕过去了。
晓阳刚喂完奶,整理了衣服,道:“我在窗户上也看了几眼,那个女的是不是二婶?”
是二婶,阿姨,这次多亏了你指点,要不然我二叔回来,这和家破人亡差不多了。
晓阳道:“妈,按我说,就该让这二婶去坐上几年,你知道,朝阳家里的羊,就是向涛偷的,是二婶偷偷去卖的,也真是下得去手,还得亏朝阳的爸妈这么上赶着帮忙”。
哎,你咋知道了?
你以为我傻啊,人家何律师与我交流案情的时候告诉我的,气得我当时肚子都疼。妈,您不在乡下是不知道,农民一年到头就指着这几只羊年底的时候换个钱,牛羊被偷,就是在人身上挖肉。
阿姨一边整理着岂露的尿布,一边说道:“法律不分对错,只是有罪和无罪,法律是公平的,何律师通过辩护之后,你们二婶能够判处缓刑,说明她本身就应该判处缓刑。以事实为依据,每个人都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这才是法律的进步。”
晓阳道:“法律是进步了,但是这心里不痛快啊。花些钱倒是小事,就怕这二婶没坐牢不知道悔改呀。还有,加上上次给向凤的两千块钱,算是被偷的羊钱,朝阳,你二婶都欠咱们四五千块钱了。这钱,我要给她要,不然她不长记性。”
阿姨没有说话,我也猜不透阿姨的想法,只有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等到他们缓口气,我们慢慢算”。
吃了饭,就回到安平,一周多的时间没有来,办公桌上还是干干净净,见我回来,芳芳忙从隔壁的办公室煤球炉子里夹了一个燃烧的煤球,放进了我办公室的煤球炉里。
走到了自来水管子那里,用烧水壶接了一壶水,自来水管上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应是天气太冷,直接将水管冻住了,用火化开之后接了水,这水管就不能关死了,底下放个大桶,水管里的水如透明的细线垂入桶中。虽然是自来水,但是水源并未有太大的变化,铝制的烧水壶里面又结了几层厚厚的水垢。
看我接了水,芳芳道:“速度咋这么快,我还说取了文件就帮你接水”。
看着桌子上十多份文件,我说道:“咋这么多文件?”
恩,看着多,但基本上都说的是一个事,就是稳定物价的,你是不知道,现在大家是有啥抢啥,也不管价钱了,这才几个月的时间,猪肉都三块钱一斤了,翻了倍了。现在都开始用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