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晓阳:“安平的车?晓阳,你没看错吧,这全地区县级领导现在都坐这种新款的车”。晓阳说道,这车前两天你也见了,你知道这车里是谁吗?这车里是城关镇的廖叔叔,这车牌号我记得清清楚楚,廖叔叔老家就是咱们县城的,根本不是曹河的人。
我说,晓阳,你的意思是,廖叔叔的车在曹河县委大院,这是来给钟书记拜年的?
晓阳说,既然廖叔叔的车出现,那人肯定是在车上,这目的自然是给钟书记拜年。晓阳思索了一下又说道,咱们都来给钟书记拜年,这廖书记来咱也不意外,毕竟他现在只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还不是副县长,下一步的进步,如果得不到钟书记的支持,是不可能再走一步。而且,根据现在的新出的规定,下一步,如果我爸进步,也不可能在咱们县城了,只有到其他地方任职。
我说,晓阳,意思是邓叔叔在咱们县城只能做到县长,如果往上走就要去其他地方?
晓阳点了点头说:“对,这是规定,我们赶紧回家吃了午饭,我爸说要带咱们去走亲戚”。
邓叔叔带我们走亲戚,我心里想,难道这是邓叔叔带我们去那个领导家里拜年。但反过来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这不符合邓叔叔和阿姨的性格,叔叔阿姨的态度就是自己的路自己走。
那个时候过年放假的管理并不严格,没有现在必须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上班的严格规定,大家都在遵循约定俗成的规矩行事,办完手头的事,各单位基本允许大家准备过年。
到了家,阿姨已经准备了午饭,等到我们回来,邓叔叔笑呵呵地从书房里披着军大衣走了出来。听说钟毅书记在家包饺子,则微笑着说,这钟毅同志还有这一手?这我倒没想到,等到正月十五的时候,我看可以让钟毅同志到咱家一起来包饺子。
阿姨说:“老邓,算了吧你,都说人家老钟是个顾家的人,人家家在曹河,我听说他每天还是要下班回去,早上的时候还不迟到,这正月十五,年都没过完,还留人家包饺子,我看,还是等过完年找时间再说”。
邓叔叔端详着钟书记让带回来的“曹河大曲”,说道,这曹河酒厂是钟毅同志当县长时候的杰作,当年全县九县一区都想着办酒厂,但是这真正产生效益的酒厂属实不多,这曹河酒厂算一个,当年我们还去参观过。咱们县的酒厂这两年则不瘟不火,在咱们县城的销量还算将就,但是这出了咱们县城,销量一直没有打开。看这“曹河大曲”的包装,就比咱们县的酒看着有档次。
晓阳说,爸,虽然我不喝酒,但这酒我觉得就和人一样,咱不能只看包装,这最关键的是包装里面的酒好不好喝。这就和人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
邓叔叔手里还是没有放下酒,而是打开了包装,说道,晓阳,你这是话里有话呀,今天去钟毅同志那里是遇到了什么人吧。
晓阳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正打算开腔,阿姨端着一筐新蒸的菜包正好过来,这两人的谈话自然是被听到。还没等晓阳开腔,阿姨说,晓阳,朝阳,你们在钟毅书记那里遇到谁我们都不意外,你俩也不用说,我和你爸也不关心。这是多正常的事,钟毅同志是县委一把手,这县委、县政府、乡镇、各大局的领导去拜个年,这是人之常情。你看咱家这几天,还不是人来人往,但是咱要守住底线,东西都不能要。所以,你俩看到了也就当没看到,知道没有,咱们要理解同志们的心情。
邓叔叔拧开了瓶盖,闻了闻,说道,好酒好酒。晓阳,朝阳,你妈说得对,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们要保持自己的清醒,要理解同志们的心情。这几天过年了,我把小曹和小卢都放了假,下午的时候,你俩陪我去走个亲戚,你妈蒸的这些馒头和菜包装上一些,然后到招待所门口的供销社,接上你们李叔。
叔叔阿姨说完这些道理,晓阳自然也没有再往下接城关镇廖书记的事。问道,爸,你这是走的什么亲戚,难道你也要人情往来?邓叔叔则说,去带你们见一位老友!
吃了饭,我把阿姨准备好的东西搬到了车上,满满当当的后备箱堆了不少,倒都是些过年新蒸的馒头、菜包和不少的糕点。到了供销社,李叔已经在门口等待,他的脚下堆了不少的鞭炮。我和晓阳下了车,帮忙把东西搬到车上。邓叔叔见了李叔:说道,老李,看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过去,别让大家都等着我们。
李叔说:他们今天要在那边帮忙收拾,还要帮着包饺子,中午要和大嫂一起吃午饭,现在我们过去,这时间正好。李叔说,朝阳,出发,去黄平集。我原本以为要去地区,没承想确实到黄平集。说到这黄平集,也算是县里最穷的几个乡之一了,因为这黄平集属于黄河滩区,在以前黄河没治理的时候,每隔几年十几年,只要黄河发大水,这黄平集就要被上涨的黄河水淹没。之所以叫黄平集,就是说这地方和黄河水一样平。正是由于经常被淹,所以这黄平集才一直过得穷,因为每淹上一次,当地的群众就损失惨重。有些地方的人已经投亲靠友的走了,但是这黄平集还是个几万人的大乡,安土重迁自然是刻在骨子里对乡土的执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大多数人自然是故土难离,世世代代在这黄河滩区里刨食。
路上,一向健谈的李叔话都不再多,他们似乎心里都有很重的心事。到了黄平集,正好赶上黄平集过年的最后一个大集,虽然已经两点多钟,但是乡镇大街上依然是人山人海,大家买得最多的还是过年的春联、年画,大人孩子新衣服,自然也少不了猪肉和各种平时冬天不常见的蔬菜。
李叔说每年都这样,往北走,绕过去。邓叔叔又说道:“朝阳,你是1985年退伍,当时你们团在前线待了多久”。我说:“待了三个月,就换下来了”。
邓叔叔又说,当时你们连回来了多少人。我介绍道,我们那时候,主要就是炮战,步兵没怎么冲,84年相对惨烈一些,但84年我们师还没上去。晓阳说,爸、李叔,咱们跑这么远,到底是看谁?你们的战友呀!邓叔叔说道,不是一个战友,是一群战友。
沿着乡间小路,进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村子,在李叔的指挥下,我们来到了一个院落门前,进村的时候,不时有人注视着这辆轿车。这个村子已经属于黄河滩区,和其他村子不一样,黄河滩区里的村子都是在高台之上,不是特别大的涨水,庄稼地淹了,起码房子还在,房子在,家就在。
里面的人听到了汽车的声音,自然就出来了,这一出来不打紧,起码有十七八人,看这房子外观倒是不错,应是这几年新起的红砖院子。在那个年代,村里的院子主要就是三种,一种是这种用红砖盖的新院子,一种是六七十年代用厚重的青砖盖的老院子,还有一种是用泥土柴草掺杂着特殊混合物的矮土房子。那个时候,能起一座红砖院子是不得了的大事。
邓叔叔和李叔下了车,我和晓阳忙帮忙搬着东西。有几个年轻人也搭了一把手,这些人都穿着那个年代标准的蓝色和黑色的衣服,年龄大的和邓叔叔相仿,年龄小的则和我差不多,这些人身上,有着一股让我熟悉的气质,那就是军人的气质。
邓叔叔和李叔与众人握着手,这些七八个年龄大的看到邓叔叔自是十分地高兴,大家说话也是亲切。邓叔叔也是给众人介绍了我和晓阳。这是闺女,晓阳,这是女婿、朝阳。晓阳碰了碰我的胳膊,说道,这些人中,有几个面熟,其中一个还是黄平集的乡长樊从林。
众人围拥着邓叔叔走进了院子,这院子里面摆了两张桌子,看样子应该是刚刚吃过饭。院子不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是农村少有的干净。院子里有个五六十岁的大娘自然是主人,这老大娘的膝下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邓叔叔上去握住了大娘的手说:“大嫂,我来看您来了,今天我把孩子也带来了”,说着,给我和晓阳招了招手。说道:“大嫂,闺女结婚了,这个是闺女晓阳,这个是女婿朝阳”。
大娘忙伸出了那槐树皮一般的手,抚摸着晓阳的脸,说道:“牧为,这是你闺女,都这么大了,长得俊”。说着,又看了看我,说道“这女婿也好”。
邓叔叔说道,朝阳也是从前线回来的,他比小何晚回来一年。
大娘听说我也是从前线回来的,伸出了手,拉着我的手,那手摸在手上,如同树皮在手上搓来搓去。说道:“也是上了前线的?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指了指院子里的人又接着说道,他们也是上了前线的,你们命好,都回来了。这大娘一指,我才看清,这七八个同龄人应当也是上过前线!这大娘身后的小男孩,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说道:“奶奶,他们都回来了,为啥我爸爸还不回来,你不是说,等我好好上学他就回来了吗?”
老大娘抚摸着小孙子的头说,振华,你爸爸,你爸爸会回来的。邓叔叔说,快,晓阳,箱子里有玩具,有糖,拿出来,给振华。晓阳打开纸箱,里面装得满满当当,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些吃的,晓阳拿出了糖果,给了振华。振华看到晓阳递过来的东西,并不敢接,反而是往后面缩了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