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县城建设局的鸡被扣了?我问大嫂,谁干的。
大嫂哭哭啼啼地说,不知道谁干的,反正是你们公家人干的,你大哥向阳放寒假,我俩一起去县城送鸡,刚刚进县城,就说咱们的驴拉了粪,拉到了马路上,要罚款5元,我们一只鸡才挣1元。你大哥说我们捡了行不行,还不让我们捡,必须交5元,你大哥向阳气不过,就理论了几句。他们还嚷嚷着就动了手,我看他们打你大哥。我就我不依他们,我也就动了手,一动手他们还不禁打,我就把他们两个人都撂翻了,他们又来了几个人就把你大哥和一车鸡扣了,说要给他们拿医药费。
大嫂,这么说,不是你们被打,是你们把别人打了?
大嫂哭哭啼啼地点了点头,说,算是吧。
那你还哭啥?
大嫂委屈地说,他们扣了你大哥,还要钱,又不让我们去送鸡。我们身上确实没钱,就只要坐公共汽车先回来,车费都没给人家。我还跟他们说,我家亲戚是县长,他们说他们家亲戚也是。
我看了看时间,晓阳已经快到了,只是不知道大哥向阳是被哪里的人扣了。李叔现在在工业园区还没有固定的办公室,更没有固定的电话,如果能联系上李叔,自然是最好,李叔认识人多,一会儿也就解决了。
我给大嫂倒了水,大嫂坐在晓阳之前的办公桌椅子上,不断地问我,朝阳,你大哥不得被关进去吧,咱那50多只鸡舍了不打紧,他们别打你大哥。
听了大嫂的话,我心里又对大嫂多了一份敬意,这些鸡是大嫂从农户手里收来的散养鸡,五十多只,成本不低了,但大嫂看中的并不是这50多只鸡,而是大哥。大哥这辈子,也算值了。
门口已经飘起了雪,雪地里开车晓阳也是开得很慢,直到快6点晓阳才到安平。我一般就算着时间在乡大院门口等晓阳,只是这下了雪,我也只有和大嫂在办公室里等。
晓阳开了门,见到了眼圈通红的大嫂,问道,大嫂,咋啦这是?
大嫂看到晓阳,也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下又觉得委屈上来了开始哭哭啼啼,晓阳知道有事,也没问,走到大嫂跟前,把大嫂搂在怀里,拍了拍大嫂,那一刻,我觉得晓阳才是大嫂,这大嫂就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找到了家长倾诉。大嫂哭哭啼啼把进城卖鸡的事说了一遍。
晓阳听完,从怀里把大嫂推到眼前,说道,啥?大嫂,你一个把两个男同志打翻了?
大嫂一脸委屈地点了点头,他们要先和你大哥动手,我没忍住。
晓阳说大嫂,你可别哭了,你这哭的我还以为你俩被人打倒了,别管人家罚款怎么说,这动了手就是咱不对。走,先去看看。
路上雪越下越大,车越开越慢,通过两边的行道树,才能辨别路。好在这条路我们天天走。
到了县城,大嫂只记得大概的方向,晓阳觉得,既然没有穿制服,那些人可能是要么就是监理站的(交警前身),要么就是城关镇的,我们去了监理站,看门大爷说没有的事,我们又调头去了城关镇大院。
到了大院门口,门虚关着没有上锁,说明里面有人。看门的大爷看有车进来,还是很负责,问道,你们找谁。
晓阳说,大爷,廖书记在不在。我这才想起了,县府办的廖主任已经到了城关镇当一把手,成了县政府党组成员,城关镇的书记。
大爷说同志,廖书记已经走了。
晓阳说大爷,里面是不是有个卖鸡的同志在里面。
大爷说,对,还把咱们的同志给打了,现在被扣在了大院。
晓阳说,大爷,我是来处理这个事的,麻烦您开个门。
大爷见晓阳认识廖书记,又是处理卖鸡打人的事,摸不清晓阳到底什么来历,就开了门。
车子开进城关镇大院,一座二层办公楼彰显了城关镇“雄厚”的经济基础,17个乡大院里面,也只有城关镇大院有一座二层的办公楼。
我们进了门,车灯照在雪地上,蜡黄色的灯光在雪的映衬下,把半个院子都照射得晶莹剔透,白里透黄。只看到一排屋檐下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不仔细辨别好似雪人,大哥向阳身上的积雪和地上几乎一样厚,大哥蹲在地上,双手插在怀里,一动没动,头发已白、眉毛已白,大哥的眼睛盯着这射过来的灯光,眼神中透出了无助和恐惧,又或有那么一丝丝的渴望,大哥起身站了站,又蹲了下来,也许只有这种姿势才暖和一些,大哥不知道大嫂回安平求援,有没有找到我,找到我这个在安平当党政办副主任的救兵。
那辆装鸡的驴车上也覆盖了白白的一层厚雪,那些鸡不知道冻僵还是冻死。车没停稳,晓阳就先下了车,大嫂和我慌忙下了车。不顾地上的积雪,晓阳一把拉起了雪人一般的大哥径直往唯一一间亮了灯的办公室走。大哥说,人家不让动,让罚站。晓阳停也没停就到了门口,一脚就踹开了门,这门反复弹了几次才稳住,里面三五个人正在围着煤球炉喝着小酒。这一踹离门口近的一人直接摔倒在地,剩余几人也是被晓阳一脚吓得不轻。
晓阳指着大哥身上的积雪,对着喝酒的几人吼道,你们还他妈是不是人,这要是你哥,你弟,你爹,你们也这样干?把人都要冻死了你们管都不管,还在这里喝酒,你们几个给我等着,人要是没事还好,人要是有事,我和你们没完。
大嫂忙打去大哥身上的雪,喝酒的几人见晓阳穿着打扮和口气,自知来人身份可能不一般,加上这事他们办得确实理亏,就都不再说话。晓阳说,这鸡和车你们要扣是吧,我们不要了。说着就拉着大哥往外走。
这喝酒的人看晓阳不好惹,忙拉住大哥向阳说道,同志、同志、同志,别走、别走、别走,有事好商量、好商量,我们几个确实搞忘了这大哥还在外面,都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给大哥赔罪。这位女同志,别生气、别生气。
晓阳一脸怒气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们几个一般铁石心肠的人,今天廖书记走了,要是他没走,我非得去找他理论理论,让他看看,他管的人是个什么品行。
几人早就是乡大院里的老油条,一听晓阳这话音,知道确实是遇到了硬茬,都给陪着不是,其中年长的一人忙给另外一人挤了挤眼,说道,还不把咱大哥的牲口和鸡放了,让咱大哥抓紧时间回家。
几人忙出去,解了缰绳,帮忙把驴车往外赶。晓阳用手指点了几人说,人和鸡要是有事,我找你们廖书记赔。说着顾不上年长者点头哈腰地道歉,出了门。
大嫂眼里流着泪,说,向阳,咱走,咱回家,这鸡咱不卖了,这城以后咱也不来了。大哥全程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一个代课老师,何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的境地。大哥那一刻是否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为了照顾二弟读书,藏起了自己的入学通知书,又会是怎样的境遇。
走出了城关镇乡大院大门,雪越下越大,大哥牵着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大嫂说向阳,你说话呀,你别不说话。良久,大哥才说,秀霞,我没本事,这鸡咱能不能不卖了,这咱回家吧。大嫂给大哥擦着脸说,向阳,咱不卖了、再也不卖了,咱走,咱现在就走。大雪有痕,这个自视为读书人的大哥的自尊在这一刻如同雪地里的车辙一般,被无情地撕裂蹂躏。
这个天,连识途的老马都会迷失方向,更何况这头和大哥一样没怎么进过县城的老驴,这牲口一天没吃没喝,无论如何也承载不了这五十只鸡两个人的重量在返回20公里外的李举人庄。
晓阳说,不能走了,县医院的家属院停不了驴车,倒是县委家属院修得早,有几间大家停自行车的车棚,晚上很多人下班回家,应该能找个位置。走,去县委大院。晚上,我们住在那里,让大哥他们住县医院家属院。这鸡咱继续卖,我给你们出气。
在晓阳的劝说下,大哥还是心疼这一车鸡,就同意了。这驴车我自然不会赶,只有大哥赶车,晓阳说大嫂,上车,就委屈大哥赶着车。大嫂说,晓阳,你和朝阳上车,我和你大哥赶车,这样有个照应。
从城关镇大院到县委大院不远,驴车走得不快,车自然也开得不快。家里那头驴,在风雪中迈着稳健的步伐,在大哥的手里,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的车。晓阳透过车窗往后看,车上大嫂和大哥依偎在一起,晓阳说,大哥遇到大嫂,也是值了。
县委大院和县委家属院一个门,这县委大院的门卫自然认得晓阳,晓阳从车上拿了两盒金鹿香烟,在门外大爷的万般拒绝中还是塞给了他。请大爷务必想办法找点草料,喂一喂驴。
那个年代,驴车不稀奇,汽车才稀奇,但是门外大爷实在也想不到,县长的闺女会往大院里牵进来一辆驴车,还让他帮忙找一找草料。这冰天雪地里,县委大院怎么可能会有草料。别说是县长的闺女,可能就是邓叔叔亲自出面,人家也不一定答应。但看在金鹿的面子上,大爷说,要不就喂点粮食,顺便把车上的鸡也喂了。
回到家,阿姨开门,看到我们的出现,十分的意外,但阿姨的生活履历告诉她,孩子们有事了,否则不到万般无奈也不会下着这么大的雪把人往家里带。阿姨的记性也好,知道来人是我的大哥大嫂。忙笑着让我们进了门。进了门,阿姨喊道,老邓,快出来,晓阳他们大哥大嫂来了。
邓叔叔正在书房,看我们进来,忙披着军大衣就迎了出来,主动伸出来手,一脸笑呵呵的表情,比见到我还要亲切。大哥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些,忙双手握住邓叔叔的手,说道,邓县长,给您添麻烦了。
邓叔叔一脸微笑地说,在家不喊县长,你是朝阳的大哥,也喊叔叔,听着亲切。看这天冷得把孩子冻得,手冰凉。
大哥十分的拘束,大嫂反倒是很大方的和邓叔叔打招呼。邓叔叔说道,朝阳,快,倒水,暖和暖和。
晓阳说道,妈,还没有吃饭,家里有没有吃的。大嫂说,晓阳,不饿,别忙活了。
晓阳说,大嫂,能不饿,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说着就把今天下午大哥大嫂的遭遇给叔叔阿姨讲,阿姨听到大哥在雪地里被罚站后,没说话,忙去了屋里,不一会就找了一套衣服。我说这孩子脸色这么难看,你看,衣服都湿了,这个天气,咋能行?向阳,你别嫌弃,这是你邓叔叔的衣服,我都洗干净了,你先去里屋把你湿的衣服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