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前进四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红砖瓦房又多了不少,家家户户用葵花杆扎起了齐齐整整的零碎地和草圐圙,鸟语花香,鸡犬相闻。
但陈家那套土院子还是破烂不堪,较当年更甚,仿佛时代的列车在滚滚向前,唯独把这一家孤零零地丢在了站台上,任风雨吹打,任岁月侵蚀。
赵小禹的两只脚在飞快地倒腾着,把自行车骑出了摩托车的速度,因为骑得快,没注意到脚下,自行车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他朝前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陈家就在前面,他爬起来,顾不上疼痛,顾不上扶自行车,甩开胳膊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到了院家的院门口,提起一脚照着一个大门墩蹬去。
大门墩的泥皮已脱落得斑斑驳驳,在他一蹬之下,一块土坯掉了下来,一只又瘦又老又炸毛的大黄狗吠叫着扑了过来。
赵小禹搬起那块土坯,高高地举起,向狗砸去,狗急忙后退,土坯落到了地上,砸成一堆碎坷垃四处飞溅。
“陈永文,给老子滚出来!”他盛怒之下,口不择言,给亲爹当起了老子。
房门打开,前前后后出来七八个人,陈永文和老婆丁俊仙站在最前面。
几年不见,这对夫妻又老了许多,陈永文原本花白的头发现在几乎全白了;丁俊仙满脸褶子,身体也有些佝偻,大夏天戴着一顶白帽子;那几个后生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表情漠然,仿佛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陈永文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赵小禹:“你是谁?”
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说:“是赵小禹。”
陈永文哦了一声:“是小禹啊,你有什么事?”
赵小禹本来装着一肚子火气,看到陈永文和丁俊仙的样子,一股莫名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曾经对他们的恨,现在对他们的怒,全然发不出来了。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你们是不是用陈慧换亲了?”
几个人相互看看,陈永文的脸上有些惭愧之色,但很不友好地说:“我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马上要出工了,你回去吧。”
在前一刻,赵小禹在心里预想到陈永文可能会是这种态度,他已经酝酿好了破口大骂的言辞,但这时却说不出那些话来了。
“哎,”他不想叫陈永文爸爸,但也觉得直呼其名有点不妥,就用了一个“哎”字,“你们当年生不出女子来,急得要死要活的,辛苦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生出陈慧来,不得把她当成宝贝吗,怎么能用她换亲呢?
“你知道武家是什么人家不?简直不是人,连牲口都不如,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他家二媳妇被他们全家人按住活活地打死了,你们也要让陈慧走那条路吗?”
这时一个后生不高兴地说:“玉凤她二嫂是上吊死的,可不是被打死的,你不知道不要乱说。”
赵小禹瞅了他一眼,猜测他就是要娶武玉凤的老二陈子光,正要回怼,陈慧追了回来,叫了声“九哥”,拉了拉赵小禹的胳膊。
陈永文脸上的惭愧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自暴自弃又讥诮的神情,语调也带着嘲讽:“你们富人家不懂我们穷人家的苦,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还是走吧,别让我们家的穷酸气熏着了你——慧慧,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