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下山，已经等得够久了。
为了让秦钰安心交接宗门事务，拂晓难得耐心地等了他几天，不吵不闹，乖乖待在乾元峰秦钰住处的后院儿，照着摊开在桌上的剑谱，琢磨剑法剑招。
或许是当了剑灵，又或者是看秦钰练剑三百年，不会用剑也会舞，拂晓学剑很快。
更因对秦钰剑路的熟悉，现在就算不由秦钰执剑，拂晓也能使出秦钰剑式的三成威力。
跟秦钰本人执剑不同，或是因力量本源的不同，拂晓自行衍剑时，剑招自敛三分杀气而多几分生机。
本是杀人之招，一剑叶落花残，由拂晓以本源之力衍化而出，却有春风过境、百花竞开的奇异景象。
只是百花开败之后，蓬勃生机消散，满地死寂，又是生机尽夺之相。
盛放至荼蘼便是叶落枝残。生死轮转，乃四季交替之自然。
拂晓试剑两回，就拿捏住了生死转换的契机，再行剑招，又与寻常剑招没什么两样了。
待得秦钰练剑时，拂晓还跟他炫耀了这事。
秦钰却是在行剑时多了思索，剑招起落间，似有若无地以己之力催动拂晓的力量，自然体会到了拂晓所说的，生死一念，杀中予生，生中藏杀的奇妙境遇。
跟拂晓自行使用这套剑招不同的，是秦钰在引动拂晓的力量时，更为清晰地感觉到了生息涤体静心的超脱之感，意识一瞬间沉于天地，天地人合，剑化无形。
剑道更臻新境。
秦钰为此，又闭关了小几日。
拂晓有些郁闷。
早知道他悟性这么高，就不跟他炫耀了，平白拖延了行期。
不过这也并非没有好处。
秦钰的修为更进一步，实力更胜一筹，下山后他们的安全也更多一成保障。
因此，拂晓虽有些怨念，但也还是耐心地多等了几日。
不等也没办法，他总不能真的丢下秦钰，跟着别人下山去。
如果是之前，拂晓是真会干这事儿的，但从那日想起两人之间生死相连的关系。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拂晓觉得自己有必要时刻守着秦钰。
从他渡劫时说发狂就发狂的状态看，自己不盯着，他说化魔就化魔，也不是不可能。
化魔不是什么大事，就怕他化魔前后闹点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出来，回头被秦阳昇知道了大义灭亲。
虽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言，但在那之前，还有“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的原则。一般事能有功过相抵，人命却不是能如此衡量的。
纵有大功德，难赎生死罪。
就算死罪可以功德免，活罪仍是逃不过。有心悔过者，更是会心负此累，以一生寻求心赎；无心悔过者，不识己过，能逃一时，终有再犯死劫时。
守着秦钰闭关这几日，拂晓也想了很多。
是否真的该让秦钰下山，未来可能有什么变数……
大概是跟着秦钰久了，跟秦阳昇相处的时间多了，拂晓总觉得自己也变得婆婆妈妈、瞻前顾后了。
但要说让秦钰一直留在山上，他又觉得该让秦钰下山走一趟，寻求化解灵魂深处那股未知怨念的契机。
所谓情劫，亲情，友情，爱情，愐世惜物之情……诸般善恶悲喜之源，掺杂名利、正邪、得失，最是非亲历难以堪破。
要化解那股未知怨念，以自己静心正念的能力尚且办不到，可见那不是外力可以驱散的，怕是只能靠秦钰自己去堪破其中奥秘，以消莫名而生的心结。
黎安忽然想起那日山崖上，秦阳昇决定救秦钰之前，卜完一卦后的欲言又止。
当时的秦阳昇，只怕已经料到了秦钰此劫。
拂晓不像黎安这般能获得秦钰记忆中的事，不知道秦阳昇当日那一卦后的犹疑不定，却也从当前种种，以及秦阳昇突然跟吴书礼提及卦象变数之事让秦钰知晓的异状里，猜到应是秦钰劫数临近。
逃避从来不是化解矛盾的方法。
修道者所求，更是在于不断窥破表象而得内里真实，自是更不能以逃避作为解法，那只会让道心蒙尘，修为止步，严重者，甚至会误上歧途。
想了很多，最后又回到原点，拂晓干脆将这些烦心的事一抛，只等着秦钰出关后，下山去逍遥。
且乐当前可乐之事，端己心清明和乐，方应万变而不失偏颇，不留遗憾。
以逸待劳才是取胜之道，一味担心，不过杞人忧天，徒然自耗，难以拿出全盛之态应对突来挑战。
居危思安是好事，过犹不及。
秦钰下山之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就着他这次剑道上有所明悟，皆是以闭关之名遮掩，秦钰在闭关几日后，悄悄从乾清门东南小径，借溪风涧外百米处山杏林边一处名为晚樵归处的山门，出了乾清门。
一些乐于清修，不擅长应付界门外热情商贩，又不喜欢后山大道的弟子，就颇为偏好晚樵归处，进出皆是清幽之景。
出了乾清门，一路沿小道徐行，山风鸣鸟相伴，见过三次日月交替，便与俗世官道接轨。
官道宽阔，渐渐有了人马嘶声。
秦钰备了一身寻常剑修行装，抱剑行于大道的模样，沿路遇到人时，也还是惹了不少人侧目。
身姿容貌倒在其次，他这持剑的姿势，就很惹人好奇了。
秦钰倒是坦然，他在门内身份不低，已然习惯了被人瞩目打量，连那些窃窃议论，他也习以为常，我行我素，并不在意。
拂晓更是新奇于山下的人事物，对他人的打量议论都当成新奇玩笑，听了他人对秦钰的调侃，还以意识传音，打趣秦钰，“他们说剑修爱剑如命，视为珍宝，待若道侣，笑你是‘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呢！”
心思微妙，秦钰眼睫轻垂，不轻不重地在剑鞘上拍了一击，同以意念回了句，“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