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开演之前,芳芳把志成爸妈接回了家门。志成爸妈忘记旅途劳顿,拉着活蹦乱跳的孙女,兴致高涨、喜笑颜开。志成本来不擅长锅碗瓢盆之事,再加上一天电话来去,连菜汤也没有做一份,只得将就把爸妈弄好的熟食摆上了桌子,权作除夕的大餐。爸爸打开了随车带来的乡镇酒厂酿的土酒瓶子,满屋飘香,酒味一出,家里方有一些节日的气氛。爸爸自斟自饮,喝了半瓶,叫志成喝几杯,志成说:“你这是‘跟斗酒’,我不喝。”爸爸怒骂:“你老子从年轻喝到退休,没有摔过跟斗,到你这里成跟斗酒了?你在城里喝了点好酒,土酒还瞧不上了?这小子,简直是在忘本!当了财务经理,如果忘本,老子不拍死你才怪。”志成说:“老爸,你别批我了。我喝酒不行,好酒歪酒,对我而言一个样。”
下午时候,志成发了春节拜年的信息。以往年份,志成并不发拜年信息的,尤其不会“群发”。在他看来,千篇一律的问候和祝福,缺乏真诚的感情,形式上到位了,感情的内容不到位,相当于没有问候和祝贺。有一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记不清是哪位着名演员,面对拜年消息,曾经有云“不管是你谁,群发都不回”。这深有道理,做人本就应当轻松、自然;群发信息,只能说明发信人想讨好和取悦全部人的社交焦虑。志成逢年过节会收到一些信息,那信息指名道姓发给他的,并且内容一看就是一对一编辑的。他由是感激,只回复这些定制化的消息。看组织行为学,书中讲,一个人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能保持密切联系的人,以150人为限,再多承受不了。志成群发信息前,默默数了数,值得自己专门发贺年短信的,不会超过五十人。在任命下来前,一改自己从不主动拜年的“恶习”,先声夺人发发信息,算是行为上“转型”了。身份不一样了,花在同人沟通、拉近距离的时间,自然要多一些。
拜年信息像潮水一样涌来,志成一边陪着爸妈看电视,一边看手机,只挑专门发给自己的信息来看。
贺年也讲究礼尚往来,志成一对一发出去的信息,绝大部分得到了一对一回应,哪怕对方已经群发过了。
胡振波回了,“王总会,期待明年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志成心里发痒,很想透露好消息给胡振波,又觉得显出急吼吼的心理状态,会让他看不起,便矜持起来,再回复道:“愿借胡总会吉言。”
靳敏回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放假前,听郭总讲,魏总报备你了。”这是指财务负责人属关键岗位,要说断后不乱,进入公布考察程序前,魏玉辰事前征求集团财务部的意见,或者做了工作。志成在意郭健康——集团财务部一把手、靳敏口中的郭总的看法,又回道:“郭总对我的情况了解吗?靳总替我美言美言。”靳敏发来一个笑脸,附上一句话,“省里的意见一般不会被驳回的,除非是个门外汉。哪用得着我多嘴。”
袁野的回复读起来有些款款深情的味道,显示出他一贯的超强的语言能力,“轮回有序,聚散无常;惯听浙潮,又盼花放。在这春天即将到来的美好日子,细数去年流逝的光阴,庆幸能够在志成总的指挥之下,成就了信息系统一期项目,感谢、感恩。盼我们更加紧密携手,来年更辉煌!”这文采和文风上应和了志成。志成不禁回了一个赞,一会儿袁野又写,“报告王总一个好消息,我们引进国资的战略投资者,同步开展混合所有制改革,已经谈成。我们的身份问题解决了!你以后支持雅信,更加理直气壮。”志成赶紧写了“春天的故事,祝贺祝贺!”
许波也回复了,“我的哥,迟来的爱,真诚祝贺!”这话明确地表示,他已经悉知了志成的好消息,按纪律保持着秘密,收到志成的拜年信息,究竟没有坚持到底,憋不住表示他是内部人士。志成必须表示对许波的关心,直觉他春节后会有晋升,先贺了再说,哪怕贺错了,也能让许波感受到关切之意,写了一句“同喜同喜,我们一起进步。”
魏玉辰、徐度、吉天成几位公司领导和战略合作协议签字仪式上留了电话及微信的领导,除了极少数,大都回复了,但是几乎用的是“通用格式”,不带称呼的,千篇一律,要么“祝春节快乐,身体健康,阖家幸福!”,要么“爆竹声中除旧岁,春风送暖入屠苏,愿新年新气象”,还有只回复“新年好!”和“谢谢啦!”的。志成想,领导收到的拜年消息太多,一一用“专用格式”来回复,负担太重,亏得自己一对一精心编辑了内容,否则人家可能懒得回复你。所以嘛,不着边际的群发,在尊贵的领导那里,等于没有收件人的信件,哪能投到别人的心窝里去呢?
作为领导,管锋的回复同其他身居高位的人不一样,“志成,在哪里过年呢?我在广州,这里暖和。遥祝春节快乐!”显出同一般人迥异的真切而自然的情谊。志成一阵冲动,犹豫要不要告诉好消息,想想管锋是一个严谨的人,并且早淡出贵西公司的事务,罢了。有了正式的任命,再向他报喜不迟。
志成看到管锋的信息,想了想,给黄蓄英、向阳和易风华的微信也发了一条,内容相同,假装不知任命消息,摆出示好的意思,“xx总,辞旧迎新,感谢一年来对我的支持和包容,祝春节快乐、阖家幸福!”那三人的微信头像一直没有静默,不见闪动的消息。
忽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来电归属地锦城,志成的通信录里没有存有对应的姓名。志成以为打错,掐掉,电话倔强地又闯进来。“王总,新年好!我是龙翔。”
“龙翔?龙总,好啊,半年多没有消息了。”志成想起来了,同已经移交检察院的岳昊有亲朋关系的龙翔,“换电话号码了?”
“换了。不过绑定的微信没有变。”
“现在换电话号码的人可不多。”志成信马由缰地说。
“岳昊出事以后,我就换了。”
志成离开春节联欢晚会,坐到书房同龙翔继续电话,“那你现在怎么样?”他脑中闪过龙翔展示过的一本本证书,有注册会计师、注册评估师、税务师、造价师和监理工程师,还有评估事务所和会计师事务的执照。初次见面,从龙翔的名片二维码中扫出来的本本,一度让志成和耿强等人惊羡不已。
“我还好。唉,一念之差,差点铸成大错。现在,岳昊失去了自由,以前搞到手的钱悉数被追缴,老婆真的和他离了婚,结局悲惨。他同我年纪差不多,坐牢出狱,怎么也到不了四十五岁,以后靠什么在社会上立足,真正是一个问题。”
“你说什么?岳昊原来干过‘假离婚’?”
“是的。他怕出事后,一无所有,先假装离婚,全部财产放在老婆那边,用现金交过去的,用于购置资产、买卖股票基金。为了避免风险,他俩三年前就办了离婚手续,可是,两口子天天住在一起,同真夫妻一个样。只在婚姻登记层面,他俩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