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成很奇怪自己没有签字,车得时像看穿了他的想法,“那笔广告费,发生在十二月份,是追加的预算。我了解到,你们财务部不成文的规矩是,追加的预算只需要向阳签字就可以报账,他管预算嘛。其他人不用签,连当时的管锋也不需要签。三年前,省里没有完善的合同系统,列账和付款,不需要同合同相关的信息匹配,人工控制的。所以王总你没有签字,并不奇怪。”
志成如释重负,问:“向阳知道这个事吗?“车得时说:“我们没有告诉他”。志成又想起一个问题,问:“谁做的付款凭证?本部会计室有三个会计和一个出纳呢,三个会计哪个付的款?”车得时说经办的会计是贺雁来。
志成努力想着覃小红的样子。记得是一个女孩,个子高挑的年轻人,留着长发,有股清纯的英气。覃小红应该是学市场营销的,来公司好几年了,负责品牌宣传和业务宣传。市场部无疑十分信任她,否则不会放她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管广告常有各种公司来找,风险很大,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领导信任不下。公司将这类岗位划作为“高危”岗位,经常“念经”——即警示教育。她扩大十倍报账,是有意为之,还是多添了一个零的笔误?她同贺雁来有没有勾结,故意多付?
贺雁来是男孩,年纪同覃小红差不多。本部财务室选中贺雁来时,志成还有没有提拔,领导说主要看中了贺雁来老实,在本部做会计,不允许头脑灵活的人,因为本部的会计事务繁杂,进出的资金大,规矩多,聪明人会让领导害怕。
贺雁来长着一张敦厚的脸,皮肤暗黑,不怎么主动讲话,凡事不争不急的样子,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工作岗位。志成听说他的家庭条件一般,父母在一家连锁超市工作,家里连私家车也没有。作为锦城市人的小孩,贺雁来像外地入职的大学生一样,工作之初在公司旁边租房子住,目的之一是可以到公司蹭网蹭空调蹭洗澡水。这样一个人,按理找女朋友会遇到很大的障碍,弄不好就成为大龄男青年了,结果小伙子的婚姻却异常顺利,娶到了省公司工程部一个如花似玉的研究生。志成好奇地打听男孩怎么得手,有人透露了秘密。省公司本部的男女青年常有聚会,比如喝茶、赏花、聚吃,那些长得帅的、长得聪明的帅哥,总指使着他去占座,别人不干的事,贺雁来从未推辞,干得津津有味。有一回一个帅哥照例欺侮他老实,让他周六一早上去市内有名的鹤鸣茶社去占十个座,称公司的年轻人上午要去喝茶打牌。贺雁来这家伙二话没有说,天刚亮就跑过去了。那天天气不好,只有女研究生去了,看到贺雁来用红绳子系了十把椅子,自己坐了中间一把,尽心尽力地守护地盘,还不停地打电话请人快来。女研究生人虽漂亮,但情路不顺,一见此场景,觉得一个人忠厚到如此地步,生活和感情必定相当靠谱,可以托付终生,竟然对一只呆鸟发生了莫大的兴趣。两个人在茶社聊了一天,等下午帅哥伙同一帮人到场的时候,贺雁来和女研究生的两个人头,已经拼成了一颗独头蒜了。两人成事后,有传说出来,捉弄贺雁来的帅哥,一直在不懈地追求女研究生。贺雁来无招胜有招,用忠厚老实抱得美人归了。
黄蓄英的电话又打来了,她显然同焦玉倩在一起,了解了全部来龙去脉。她说:“王总,你先不要告诉向阳、贺雁来,怕他们担心。”志成回了一句:“我的手脚刚才不住地抖,像得了帕金森症。他们两个人干的事情,还不能惊忧?”黄蓄英安抚着志成的情绪,说道:“事情都出了,先想办法把钱追回来。”
杜润旺说,已经通知了涪城公司,到了涪城先把广告公司找来,如果把钱追不回来,立即报案,报案要找当地公安局的经侦支队。志成问:“这是标准操作程序?”杜润旺回答:“报案麻烦的很,只要能解决问题,尽量不要动用经侦支队。公安局就不是信建公司办的!”
车得时在前排继续分析案情,“你们说,这个事情是不是舞弊案?我的设想是这样的——年底了,预算方面有空间,然后有人申请追加,也就是说在突击花钱。捏造事实,只做出了23万的资料,预算还是没有用完,便硬生生地把23万改成了230万去报账。凡是签字的人,都会拿到好处?”杜润旺故意高声地咳了两声,提示车上还有司机‘杨连长’,不要泄露机密。车得时丝毫不作理会,下结论似的说:“你们贵西省还是模范省?我看管理相当混乱!”
志成说:“车审,你这样下结论太早了吧,一个笔误,你联想这么多?管得好的公司,就没有笔误?”车得时说:“反正我在其他省里没有查到过。”
志成思绪一下子回到十多年前,忍着肚子放大饥饿感,对车得时说:“我才做会计报表那一年,我的老科长还没有退休,那时叫会计科,负责人叫科长。那一年在北京,同集团公司清算,老科长老眼昏花,竟然把一个结算系数的数码字写反了,本来应该1.96的,写成了1.69,这一差错,让省里少算回了一千五百万元,幸好那时公司规模不大,以今天的规模,要少算一亿五千万,可一千五百万元放在那时,是了不得的金额。从北京回来,隔了半年,有人才发现,老科长吓得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就坐飞机到集团财务部汇报,人家硬是说决算都办完半年了,不能改。老科长在北京待了三天,打电话回来,哭得一塌糊涂,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哭过。我讲这个,意思是笔误并不奇怪,你不要上纲上线。”
车得时说:“我哪上纲上线了?你举的那个例子,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现在把钱支付给广告公司了,广告公司是集团内部吗?我合理怀疑有什么错?”杜润旺嗅出了火药味,打断车得时的话说:“志成,老科长的事最后怎么了结的?”
志成说:“后来省里领导出面找集团。集团终于同意,第二年清算时,把差额补回来。领导其实当天就商量好了,直到第三天才告诉老科长,是想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老科长从北京回来,连处分也没有给一个。领导把老科长叫到办公室,轻言细语地讲了几句,权当批评。车审,这个事情是个教训,但是不要上纲上线地想。你们如果要往这方面查,浪费审计资源。”
车得时说:“我们审计有自己的判断,至少覃小红和贺雁来要好好查查。”杜润旺又一次打断他,“领导捂了三天?不怕老科长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放到现在,如果公司的年轻人,出现在这种问题,哪敢保持压力啊,万一想不开,立马喝了、跳了、割了,谁能预料?与敢负责?”
志成冷冷地说:“老科长后来变得神经质了,每次报表,要复核无数次,我也跟着复核。我现在感觉有点神经衰弱,就是那个时候闹下的病根。车审,你现在又来吓唬我,我以后真的神经衰弱了,要找你赔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