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重要的晋升通常要请客,晋升者作东。以前没有规矩,用公款吃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操大办,请客一连数场,可以慷公司之慨。近些年不允许花公款,铺排的风气大大收敛。费用改成了晋升者自掏腰包,请上主要领导和走得近的同事,摆上三两桌,喝顿大酒。无论公款还是自费,聚会对外秘而不宣,受邀者限于圈子内的人。受邀者要么彼此事前知道,要么早早串联在一起,有很强的联络感情、相互认同的意味。
志成参加的晋升聚会屈指可数。去年管锋去广东之际,曾经请客,志成在受邀之列,那回到场仅有十人,刚好一桌。
受邀者要凑个份子,给晋升者置办一个礼物,当场送出。这种场合不能送红包送现金,以免显得俗气。买礼物很有讲究。首先要让晋升者派得上用场,能够真正用起来;其次价值不能太便宜,价值总要五千八千的,太便宜心意似乎不到位,有应付之嫌;最后还要有一些寓意,表达出美好的祝愿。
志成记得有两次精彩的送礼。一次是送信息化部陈副总,晋升半级调到北京,参与者送了按摩椅、揉腹仪、筋膜枪等一套按摩用品,直接下单寄过去的。念其电脑工作劳累,嘱咐用于保健,十分贴心,晋升者动容不已。另一次是江北市分公司的一位女副总程总,异地晋升出任涪城市分公司的总经理。那总经理花容月貌,有一股女强人的气质,离婚几年,一心扑在事业上,没有再婚。受邀者串联之时,有人心生一计作了建议,买一套女性用情趣用品带到饭店。情趣用品用盒子装着,程总经理不知何物,疑惑之间,受邀者鼓励学习西方人收礼物的习惯,马上拆开。程总经理几杯酒下肚,胆子变大,明知有机关,还是按大家的意图去拆。刚拆到一半,脸色潮红,慌忙把打开盒子盖了回去,马上红了脸,同每一个人加喝一杯,说大家考虑得太周到了,太关心自己的业余生活了,谢谢啦谢谢啦。聚会响彻满堂笑声,事件成为全省暗地流传的典故,据说万立豪和徐度有耳闻。
这两人邀请志成,志成有些意外,没有想到正常的工作关系,只是自己多用了一些心,讲话更客气一点,人家竟引为同道中人。这两次聚会当然不算多么高端,最高端那次,还是管锋赴任,从部门负责人到大省副总,前途一片光明,意义自然不一样。大家商量送两双意大利牌子的鞋子,由向阳操办的,祝愿领导一路平平顺顺,有穿新鞋走新路,立马平步青云的意思。
志成提拔副总经理时,头脑里没有这些人情事故,管锋悄悄教他,要及时请客。不请客,相当于托大,相当于偷税漏税;不及时请客,就是不积极不主动,就是延迟缴税,要课以罚款。志成才慌忙布置。挨个请了向阳、黄蓄英、曾智,锦城市分公司财务经理钟意,两个老大姐---陆金凤和刘琼英,加上维护部的副总段险峰。段险峰同时是志成的围棋棋友,一请即到。管锋自不必说了,志成准备请他坐主位的。志成还想请一下离了婚的涪城分公司程总经理,她在涪城的工作风生水起,但工作上直接联系日渐稀少,交流全无,想想以后放弃了。
管锋叮嘱一定要请到徐度,徐度一来,聚会上了一个档次,主动帮着志成去请。徐度却说:“不巧啊,我刚好有事。再说,如果我来的话,你们放不开。算了吧,你们好好聚。”徐度之外,还邀请易风华,同样没有应承。易风华对志成说:“只有听见新人笑,谁还记得旧人哭。”意指她没有当上副总经理的失落,直接拒绝了邀请。
有两人没有来,志成照旧作东。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有设防,徐度和向阳几杯酒就让他迷糊了,幸好芳芳一直在现场张罗,把志成架回了家。志成一路东倒西歪,手中捧着大家凑份子买的一台电子阅读器,满嘴酒气,口中念念有词:“徐度总…..说我喜欢….看书,买了这个给…..我。”徐度人没有来,份子钱照样出,而易风华没有出份子钱。志成喝醉了酒还记下来了,倒不是钱的多少,易风华对自己的态度,才是他在意的。
黄蓄英晋升应该作东请客。志成早看袁慧、易风华、陆金凤和刘琼英四人,聚在隔壁向阳办公室搞策划。能猜到他们在讨论什么,但那屋子的人就是没有叫自己参与。
志成对着鼓眼珠子的芳芳说:“黄蓄英做财务部老大了,今天晚上请客,我没有去。”
“就是那个有点胖的高个子中年女人?我想得起来,见过的。你为什么不去?”
“没有心情。向阳和易风华在筹划,象地下党一样,一直不同我说。今天中午才有人给我讲,让我做选择题,问我去不去!我去问黄蓄英是不是请客,她才说向阳和易风华在办,以为已经通知了我,还道歉没有注意。我问了罗边疆,他不知道有聚会,肯定也被屏蔽了。算了,我不想理这些鸡毛蒜皮,自讨没趣。不过,我还是凑了份子买礼物,借口跑女儿小升初的事情,没去。这不,回家晚饭了。”
志成把份子钱交给袁慧,给黄蓄英说晚上要见校长,去不了,抱歉抱歉。黄蓄英说:“王总,哎呀,事前应该问问你时间的,真对不起啊。”
芳芳明白了,“因为你失败了,不想面对。”芳芳了解志成,胜过了解自己。
“你说得对,我就是不想面对失败。”
五一节前竞聘结果公示时,志成的电话静悄悄的。竞聘失败了,大家不好意思刺激他,回避着给伤口撒盐。少数人发来信息,“不认同竞聘结果”,“涉嫌以年纪排座次”,胡振波发了两个字“可惜!”,试图给志成一点安慰。志成想不好怎么回复对方的善意。还是曾智同志成一起直面失败,专门打来了电话说:“志成弟,年轻没失败!”志成心内一阵感动,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罗边疆亲自上门,跑进办公室说:“志哥,黄总渔翁得利啊。妈的,向阳太狡猾了,居然不参加,他能掐会算一样。”志成故意问:“你没有想过要举报黄蓄英?”罗边疆摇头,说假想敌搞错了,并且黄总红色基因、根正苗红,找不到劣迹。
芳芳说:“老公,设计院说不定哪天破产了,你的工作可要好好的啊。没有上正职,无关痛痒,干稳副总就好。你要注意同黄蓄英搞好关系。今晚庆祝,你不应该缺席。”
在志成的沉默中,芳芳继续说:“你方便的时候,给我的头儿打个电话,裁员裁到我头上就糟了。”芳芳显然急了,可以感受到她的焦虑,明知志成心情不好仍指使行动,今晚不发出指示过不下去似的。
“现在设计院是另一家公司了,我怎么好去说?要打电话,真还得想想。”志成说。
去年做共享中心的规划,立了一个咨询项目,给了五十万给设计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幸得管锋重视共享中心,否则设计院没有这单子。设计院千恩万谢,派了一个年轻的管理学博士,领着两个中年专家,同耿强和罗边疆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网上一通摘抄,写出了方案。方案被志成大改了好几稿,体无完肤之后,勉强通过了管锋的审核。方案定稿,博士竟然挺得意的,跑来办公室问王总好,说可不可以加点钱,弄成六十、七十万就好了。志成火了,说:“你看看你的规划稿,套话连篇,还想加钱?”付完全款,设计院的领导那边,连致谢电话也没有收到一个。
要为老婆的事情找设计院,志成头疼起来。
“老公,想想办法。我失业了,你养得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