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鹤唳,宫道幽长。
空相臣清明的眼眸暗了些,衣袍微微飞扬。
“所以……你未信我的话是吗?”他的声音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微微沙哑。
南弋有些不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哪来的,空相臣脑回路怎么这么奇奇怪怪。
于是她干脆没说话。
可空相臣忽而低声一笑,犹如远山顶上落下了一束光,融化了皑皑冰雪,长风骤止。
“罢了。”
南弋:显得我过分格格不入。
*
不得不说,这宫道还真是长得很。南弋同空相臣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进了殿,九闻执看了她一眼,给空相臣赐座,而后道:“退下。”
这要退下的人,还能有谁?
南弋暗自骂了一句,连口水都没喝到。
此处是为静室,并非正殿,外有三重门,南弋索性站在最近的第一重门外,周围并无其他宫侍。
她是故意选择这里。
而静室里面,九闻执一把扔下笔,神色颇为不耐烦,而空相臣却静静坐在一旁,自顾自拿起黑白二子对弈。
“帝师大人还有心思下棋?”九闻执环手,靠着一处柱子。
空相臣并未抬眸。
“帝师府上的人,如今可真是越来越有能力,一个近侍都如此出色。那验尸的镇定和手段连宫中老道的仵作都比不上。不如,大人借给本君几日,也好让那些个不中用的开开眼睛,长长脑子。”九闻执半笑不笑。
空相臣停了手,修长的手指捏着一颗白子。
“臣不同意。”
“本君瞧着你这近侍甚是面生,该不会是你藏着掖着一直没带进宫吧?”九闻执走近,抬手落了一子,顿时局面多了一层杀意。
“君上不关心关心梵昭仪死因么?”
“关心?”九闻执笑了起来,“死了一个昭仪,温家还能送来另一个,本君关心干什么?”
“梵昭仪死了,这对于空相大人来说,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大人就好好带人在这宫里查一查,到底有没有蛊虫。”
九闻执阴恻一笑,似乎有些兴奋。
“那日的药剂,你是从何处得来?梵昭仪喝了,死了,该不会本君和槿芫也会死吧?”
空相臣目光凌厉,落子清脆一声。
“君上,慎言。”
九闻执低低笑着,形迹有些异样,眸色幽深。
“空相大人怕什么?本君真若是死了,这位置一定会留给你呀。到时候,空相大人也好好来感受感受,这一国之君到底是如何感觉。”
“哦对了,温家方才来人,义正言辞指控你是谋害梵昭仪呢。他们的消息,还真是快呐。空相大人那一杯药剂,还真是引起不少热闹。槿芫听闻梵昭仪死了,怕得不行,拉着本君哭了许久,本君看着甚是不忍。这几日的政务,空相大人便抽空处理了罢。”
空相臣起身,棋局才成一半。
“司丞医师查案,必去长乐宫,还望君上莫要阻拦。”他声音清冷。
“查,当然得查,更要好好查,查个翻天覆地才好呐……”
忽然,九闻执神色变化,隐隐带着凌厉的凶狠。
“只是本君得告诉空相大人,槿芫若是出了事,帝师府……也安稳到头了。本君的人,不论是谁都不能动。”
空相臣定定看着他,亦看见他逐渐疯魔的样子,紧了紧手掌,眸色如渊。
有些事,若是注定背道而驰,便该如此。
空相臣抬手,一身清正。
“江山社稷,百姓黎民,莫大乎此。”
九闻执闻言,眼底藏着的惊涛骇浪一瞬间奔涌而出,幽幽阴寒。
一瞬间,极为安静。
他微微抬着下巴,半垂眼眸看向那布了一半的棋局。
白子温顺,蓄势待发。
“江山亘古,百姓碌碌。那你自己呢?”九闻执问他。
“问心无愧。”空相臣淡淡道。
“好一个问心无愧!”
九闻执拿起一枚白子,突然用力掷向棋盘,顿时棋子凌乱散落一地,犹如群马奔驰,乱雨入船。
“空相大人还真是打算做一个人外人,观山外山呐?神官问天,满天神明看到你了么?”
“你还能有多少年?”九闻执冷笑,又像是在讽刺。
“你找到你的界外人了么?”
空相臣微微一怔,刹那间有些失神,他兀地看向门外,隐隐约约逆光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闻仙改了姓氏又有什么用呢?这诅咒伴随着世世代代,四十而亡。所以啊,空相大人,我活的时间可比你长的多。等你到了四十岁,民众会为你歌功颂德,闻仙族的牌位会再添你这么一个。然后你这一辈子,就这么结束。”
“圣君!”空相臣带着怒意。
九闻执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有些癫狂。
“怎么了?这些你不是比谁都清楚么?你不是一心想做到如此么?守着你的命,守着你的责过一辈子!你死了,还有下一个帝师!”
“你不是有本事吗?怎么找不到界外人呢?如何打破诅咒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同界外人生个孩子,延续血脉,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空相臣,你怎么不去找呢?”
空相臣一瞬间只觉身体深处涌出阵阵不可抵挡的寒意,将他吞没殆尽。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冰雪冰封之下,隐隐传来一种声音要突破他牢筑已久的束缚。
有什么似乎正在崩塌。
他看着门外那人的身影,越发清晰。初春光影之下的那人,朦胧似雾,让人触摸不及。
有些渴望犹如血肉,如不可遏制的春意一般,疯狂滋长。
她在门外。
界外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