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霄谷,当君烨告诉她决定回盛京的时候,她便猜测到君烨回去大概会做些什么。
虽然江道渊死了,似乎没有什么能再困住他。
可她知道,君烨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回去盛京便代表着他不能做到放弃一切,因为盛京有着他太多的羁绊。
可至于君烨最后会怎么选怎么做,南弋不想去猜,浪费太多心力,所以她在等君烨告诉她答案。
所以她没有让任何人打听盛京的一切消息,或许这样,她这段日子也能无所顾虑些。
太子监国理政,实为有意传位立君之举。
当新君上位的那一天,南弋想,她倒也不必再等了。
*
君烨一袭绣金龙纹锦袍,身侧跟着夜枭。
揽月宫门口的宫侍立刻跪拜,“参见太子殿下。”
此时太阳已落了山,夜色降临,各处宫灯接连点起。
夜枭持剑守在殿门外,君烨独自一人进了大殿。殿内一片昏暗,月色如水照临,从雕花竹窗中倾泻而下。
揽月台上,君且半醉半醒,衣衫不整地看着一幅画,那画中女子一袭青衣,不施粉黛,身处林中回眸笑着。
君烨的衣衫碰及月华,却退回一步重新站在阴影里。
“你来做什么?”君且没有回头。
“父君已有月余未曾出揽月宫,儿臣自然要给父君请安。”
君且微微佝偻着背,浑然没了过去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严,却是满身的孤寂。
“没有别的事,不要再来揽月宫。”
君烨轻声幽幽笑了笑,“这么多年,父君依旧没变呐。”
他抬脚,满身落着月华,声音越发含着冷意。
“父君以为独占了这揽月宫,就能改变什么么?是能弥补心中愧疚,少些懊悔,还是能自欺欺人呢?”
君且握紧了拳头,却不敢抬头再看面前的画。
他不敢再看他的阿眠。
君烨盯着画中的人,久久不言语。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画中人是他的母亲。可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怎么翻找,都找不出丝毫的印象。这么多年以来,无人告诉他他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长什么模样。
因为,他的父君不允许。
这么多年,他被允许进揽月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都是他父君的恩赐。
恩赐,可笑。
君且踢开身边的酒壶,微微仰头看着一身清冷的君烨,半笑说着:“是啊,我就是在自欺欺人。如今,你满意了?”
“父君这么问,倒是让儿臣惶恐。父君这话,应该问问母亲才是。母亲若是知道了……”
“放肆!”君且忽然变了脸色。
君烨盯着君且,步步逼近,“放肆?儿臣放肆也不止一回。怎么提及母亲,父君便如此怒不可揭?”
“退下,出去!”
“父君,还真是无药可救。天上的月华如霜,圣洁无暇,像是母亲在看着呢。揽月宫……母亲可不会被困在这冰冷的宫殿里。”
君且冷冷看着逼近的君烨,强撑着自己,“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还不满足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君烨眸光凌厉,“儿臣只想知道一些事情的答案。”
“当年母亲鲜少与宫中人来往,却无端暴毙。母亲之死与云妃有关,父君应该早就查出来了吧?父君可有打算处死云妃?”
君且脸色微白,没有回答。
“父君知道张家和张氏是谋害母亲的凶手,却贪图张家财势,默默不发至今。敢问父君,杀人偿命之事,打算何时替母亲做到?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君且依旧未答。
“当着母亲的面,父亲不答吗?还是……不敢答?”
君烨握紧了手,指腹压在锋利的戒刀刀刃上,死死盯着眼前人。
君且没有些手段,绝对不会稳坐高位数十年。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满腹猜忌,怎么能发现不了江月眠被杀的真相。
而最可怕的,是真相被故意掩埋。
久久,君且不答,转身死死抱着江月眠的画,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君烨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恨意,刀戒刺破指腹,上前抓住君且的衣襟,鲜血染红了锦袍。
“你这般自私自利的人,如何配得上母亲!留着杀人凶手在身边二十年,你如何安寝!是她们杀了母亲,也是你杀了母亲!”
刀戒抵在君且的脖颈上。
“是!是我自私自利!我放不下权力高位,舍不得荣华富贵!我有什么错!我有错吗!”
君且猛地将自己刺向刀戒,鲜血骤然渗出。
“我那么爱你的母亲,可她却只想着带你离开!她想抛下我!她怎么狠心可以抛下我!她不能离开!我要权势,我更要她!”
“人生来便是自私自利,欲望满身,我没有错,是她不理解我的选择!”
君且冷笑看着自己的儿子,浑然不在意脖颈处的刀戒,越发冷静。
“这新的帝位是你的,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可你喜欢那慕氏少主,你说,她能为了你留在这盛京吗?你们的婚约,可是慕家少主为了救容浔答应下来的。你说,你能留住她吗?”
君烨渐渐松手,鲜血流至掌心。
“自私自利、虚伪贪婪是你,我同你永远不一样。”
“我爱的人生来属于自由,我不需要留住她。”
君且定定地看着他,微微睁大双眸,疑惑,不解,错愕……
或许他曾明白过,却永远做不到。
“揽月宫只是一座牢笼,困不住母亲,却能困住父君你。”
君且似乎忽然清醒,看着君烨离开的背影,上前追了几步。
“你恨我吗?”
君烨落着满身的月华,孤寂而又清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无人回答。
*
半月之后,君且传位于君烨,新帝及位,举国皆知。而此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附近几国,各国使臣前来庆贺。
新帝未有帝后,一时间各国皆有意联姻。
“新帝?他竟然这么快当了新帝?”慕修然听到盛京飞马传来的消息有些惊讶。
宁衡有些疑惑:“为何没有听闻国丧?”
“先帝乃是亲自下旨传位于新帝,隐居深宫,不问世事。”
“此事要不要派人告诉长曦?”
慕修然思索道:“她现在在出月原训练羽麟卫,消息自然传不进去。若是等她出来,怕还有十多日。”
“你想暂时不告诉她?”
慕修然轻哼道:“这是君烨的事,新帝登位,谁知变数如何。等她出来,自然也就知道这消息了。”
宁衡摇摇头,“你也不着急。君烨手段颇多,若是坚持与长曦的婚约,怕是有不少的事。”
“因为我了解我的妹妹。念念绝对不会去盛京做什么帝后。君烨坚不坚持婚约又如何?他还没有那个本事敢威胁慕家。”
慕修然吩咐冷初道:“不准此消息在门中乱传,更不准把这消息传去出月原。”
“是。”冷初道。
宁衡接着道:“方才羽麟卫来报,空相大人那边似乎有什么动作。另外,之前被杀的紫衣女弟子们的身份也已经查清了。”
“是雷楚洲的人?”
“巫术宗门,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