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抗拒着,月亮到底还是圆了。
十五的夜,宠渡不曾掌灯。
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月盘如盏,流光似水。
据之前积累的经验来看,妖性的动静与月相的变化息息相关,所以体内的妖性一早便开始沸腾起来;到此刻,已如潮水翻涌,仿佛在迎接属于它们的狂欢。
今夜,注定是一道凶险的坎儿。
迈过去,还有希望。
迈不过,前路黯淡。
殊不知,潜藏的威胁远不止于此。
在不到半里开外的一座土丘后面,月下一对鼠目泛着幽光,正直勾勾地盯着草棚的方向。
——吴胜已在此蹲守多时了。
“终于把陈广那个憨憨甩脱了……”吴胜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兴奋与自信,“肥水不流外人田,两千贯铜板、一千灵晶,这么肥的肉,这山下除了我还有谁吃得下?也该是阎王点卯,让你撞在爷爷手里。”
正想着,肚里忽而一阵翻江倒海,顿时便意如山崩,吴胜当即憋不住,晃了两眼,见四下并无异常,三下五除二松了裤腰,就地一阵“噗通”。
有吴胜的极力压制,连珠炮般的声音看似不响,却很突兀,在空旷平坦的原野上,也能传得足够远。
若在平时,以宠渡的警觉性,这样的动静是逃不过其双耳的,但此刻的草棚里却毫无反应。
因为宠渡已是自顾不暇。
这一回,妖性来得异常凶恶,事先备好的妖丸刚下肚,不过片刻间,当中蕴含的妖气便被妖性吞噬一空,根本顶不了多久。
颅内轰轰,宠渡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深知再难以单凭个人意志与之抗衡,趁最后一粒妖丸入腹的空当,盘坐入定内照己身。
心神,化作与宠渡一般模样的一个小人儿,直奔泥丸宫,宠渡乍看之下,四肢百骸皆忍不住一阵颤抖。
此刻的泥丸宫,一片末世光景。
浸染一切的猩红。
铺天盖地的血浪。
浓厚稠密的混沌。
这猩红、血浪与混沌,并非识海被毁所致,而是泥丸宫实在太过玄妙,虚实叠合阴阳交融,令原本无形无相的妖性也能显化为具象。
化风。
化雨。
化烟。
化云。
……
雨聚为海,风吹起雾。
天上雨借风势,万箭齐发。
地下赤浪卷天,红潮盖地。
与刚到山下那一晚的情形相比,场面越发可怖;而宠渡的到来,恰似水滴滚油,让本就混沌不堪的泥丸宫更为错乱。
按说妖性并非灵体,并无自主意识,能像生灵一般知进退做取舍;但万物各有属性,相克相生相斥相吸,便如眼下。
妖性主混乱。
心神主清明。
二者本就相克相斥,自要分个高低出来。
此即阴阳之理也。
结果,仿佛通灵一般,妖性当即暴动。
犹如闻见腥味儿的野猫一般,但见天上红云翻滚,地下赤水咆哮,在暴风骤雨中,刹那间伸出无数血手,直往宠渡抓来,要拘他心神。
若心神被吞噬,必定就此沉沦。
小金娃呢?
小金娃呢?
今夜无它,必然妖化。
联系之前诸般经历,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难。
无奈混沌当道妖,宠渡几乎眼不能辨耳不能闻,就连与小金娃之间的那丝莫名感应也被妖风强行冲断,又该如何找到那家伙?
“好个妖性,就让小爷跟你斗一斗。”
说最狠的话,跑最快的路。
所幸泥丸宫自成一界,少了现实中诸多法则的束缚,宠渡想明此节,又有前次积累的经验,便多少有了底气,最初的惊惶过后也冷静下来,心念一动御风而行。
前面飞得快,身后追得紧,遁速不相上下,宠渡左突右闪,虽然险象环生,好歹有惊无险,靠着直觉与精准的预判,始终不曾被那血手沾身,保得一时无虞。
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许是久拘不住心神,妖性愈发狂暴起来。
无数血线从红雾赤水中喷射而起,纵横交织下,密似天罗地网,越收越紧;且在每一个网格的节点上,另长出血手,大有将心神一举擒获的架势。
“再不护驾,咱俩可都完了。”
宠渡正想着,猛然金光晕眼,偷眼观瞧,金光所及之处,便如滚汤浇雪,血线与血手纷纷消退溃散,露出身下片刻明朗。
仍旧一片汪洋血海。
仍然凸起一座山头。
宠渡还记得,那山本是金山。
而现如今,只因妖性侵蚀,水面下的山体早被染作血色;便是露出海面的半截山巅,也因血浪的不断冲刷与拍打,变作了赤金色。
唯那山尖尖上,金光四溢。
正是那小金娃,盘坐山尖。
原本胖乎乎的身子,眼下已枯瘦如柴。
“看来你比我还不容易……”
望着小金娃的可怜模样,宠渡心口发堵,正盘算着下去与小金娃汇合的路线,却见血雾散而复聚横亘当中,比先前更厚浓稠,明显想把自己与小金娃隔开。
当此之时,小金娃周身金芒大盛,一束硕大光柱透体而出,穿破重重血雾直直射来,一将宠渡整个心神摄在其中,便急急回撤。
吼——
呜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