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口一个前辈,”白狐笑了笑,“我有这么老么?”
不等宠渡应答,却听念奴儿岔道:“姥姥,你几时来的呀?”
其实白狐昨夜已至,见两人相谈甚欢,尤其念奴儿,似比在山寨还快乐几分。
因此,白狐不忍搅扰,只是隐身林间,暗里将两人说笑之声招来的一干妖物统统打发了,直至今早方才现身。
宠渡若知此间细节,再想起老狼与自己那个妖怪徒弟,少不得调侃一句——“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寨子里出来的怎么都爱暗中观察?”
“姥姥美胜天仙,是我失言。”
宠渡面上说一套,心下却是另一套了。
“前辈”显老,“姥姥”就不显老?
真是妖怪!
小爷还不信了,这天下谁不爱听好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这娃娃不学好。妇人说着,周身云雾缭绕,把一颗狐狸脑袋探出来,笑问道:“如此……还美么?”
那幻化出来的真身,一身白毛玉润光亮,额头上一处火焰印记,眼波流转间,透出天生自带的那股妖娆。
“这狐妖当真美得不似凡物。”宠渡暗叹一句,赞道:“恕晚辈直言,姥姥修为精深,真元敛而不散,自有别样的出尘之意。”
“你这嘴可是吃了蜜呀。”白狐复作人身笑道,心头却想:“不单功夫不错,连那负心汉的甜言蜜语也学了不少。必叫他出个丑态,日后在丫头面前不好抬头。”
蛇性喜淫,狐性喜媚。
白狐笑眯眯眨一眼,一圈淡不可察涟漪荡开。
忽而香风裹身,白花花的玉臂似双蛇交缠,自颈后绕在宠渡胸前;耳垂似一颗樱桃被人轻轻含住,伴随舌尖恰到好处的拨弄,一股温润兰息经耳道深入脑海,缭缭绕绕如勾魂儿一般。
宠渡顿时颅内轰轰,浑然不知身外事,只腹下一蓬邪火上蹿,情不自禁就要宽衣解带。
猛然间,金光乍闪。
泥丸宫中,抢先出现反应。
原是有那小金娃镇守泥丸宫,一切幻媚之术——只要来得不像妖性爆发那样过于猛烈——皆不可惑乱心神。
宠渡当即醒转,停下手里的动作,两眼发直满脸呆滞,装作一副中招却又在挣扎的模样。
就事论事,这伪装是必要的。
再怎么说,对面也是羽化成人的灵妖,好歹修持了千百年,更贵为妖寨之主,不要面子的呀?若就此破其妖功,叫人家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宠渡嘴角一扬。
“好厉害的媚术。”
“好坚锐的心志。”
宠渡感慨,是因为根本不察几时中招、如何中招。
而白狐则更为惊讶:鉴于宠渡的修为,自己确实只用了不到一成功力;饶是如此,若非自己主动撤功,炼气境中无人可从媚幻中走出来。
但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了?!
“有意思,有意思。”白狐心下冷笑,对宠渡不免高看几分,却浑若无事一般,笑问道:“小子如实招来,你先前使的身法,可是遁影诀?”
“姥姥慧眼。”宠渡也自疑惑,“姥姥所用,似也是此诀,且远比我快,想必一定晓得此诀来历咯?”
“我不单晓得这个,”白狐笑的意味深长,“更知你箭筒里装的,叫‘黑水箭’。”
白羽弓。
黑水箭。
“何人所创,何人所有,敢请赐教。”
何人所创?
何人所有?
白狐闻言微怔,思绪瞬间回溯了百余年,眼前浮现的一幕幕,乃是山中某处洞府。
那洞前,有鸟语花香。
那洞前,有女子烹茶。
那洞前,有男子抚琴。
女子是妖,千年白狐。
男子是人,人中之龙。
本自神仙眷侣,奈何只因来自宗门的一道传音,男子便不辞而别,令女子诸般期许一夕尽碎。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因爱,不畏世俗眼光。
因爱,不惧道门忌讳。
因爱,而生恨。
男女情爱,确实莫名。
白驹过隙,如今的山川日月较当年不曾变过。女子依旧,却不知昔日俊郎,今朝作何模样?
那原本乌黑的鬓角,可爬有几许岁月斑驳?
思绪婉转,拨动心弦。
回忆大抵是五味瓶,往昔的耳鬓厮磨与海誓山盟,撩起嘴角一丝甜意,却抹不去心间苦涩,转念间反而平添凄凉。
当苦盖过了甜,便生出痛。
这痛,又刺激着恨。
爱有多深,恨便多深。
眼角微润,姥姥自己都分不清,泪光中折射出的,到底是喜是悲,只把手中白羽弓紧了紧。
“再好的箭,终不免被射出去,到底无法与弓厮守。”白狐喃喃叹道,“想来别离,便是弓与箭的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