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猜出葫芦是记号,必是从流云葫芦得了灵感。”宠渡止不住杀意沸腾,“这厮明目张胆把葫芦亮出来,是想引我上钩么?”
一来不知其修为。
二来有悬赏之事。
终究不敢胡来,宠渡强压愤恨。
孰料那刀疤脸也是人精,没来由察觉一股杀机升起,骤然顿脚。宠渡顿知不妙,堪堪转移视线,心下暗叹:“无愧凉城最厉害的不良客,这厮好生敏锐。”
刀疤脸环视两圈未露声色,转身时嘴角却挂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上得二楼后路经一桌,侧头朝堆在板凳上的一座“肉山”道:“戚胖子,人多半已经到了。要不你猜猜是谁?”
那姓戚的胖道士浑不在意,甩甩脑后的发辫儿,嚼着一片坐臀肉嘟囔应道:“猜个屁。这事儿怎么着也犯不到胖爷头上。”
刀疤脸笑而不言,依旧在视野最好的临窗拐角处倚背翘腿,饶有兴味地盯着店伙计在楼下张罗,顶着周遭猎妖客纷飞的唾沫在本就拥挤不堪的树荫里新添饭桌,恭请一人落座。
那人有着怎样一副面孔呢?
独眼儿;浓黑粗犷的两抹大胡子,配上本有的眉毛,跟长了四条眉毛似的;唇边那根痣胡子如路边野草般扭来扭去;脸上的皱纹与手背的褶皮仿若大漠里风刀刻出的深沟浅壑。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呢……
还是个丑鬼。
刀疤脸扬了扬嘴角再不理会,兀自吃喝。
树荫下新添的木桌前,宠渡同样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展露着一名普通食客的基本素养,暗地里却盘算着先前的一切行动可曾露出马脚以致于打草惊蛇。
据先前对杀意的感应不难看出刀疤脸警觉非常,依宠渡过往的经验,这类角色对来自暗处的窥视尤其敏感,但对熟悉的事和物却犯有一个通病:越是司空见惯越觉习以为常,往往很少花太多心思去观察或提防。
与其躲在角落里偷摸观察,不如正大光明出来混个脸熟,所以宠渡以进为退,甘冒其险直面刀疤脸。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高明的伪装是让你以为我没装。
宠渡放开手脚全无顾忌,显露于人前的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就算冷不丁与楼上四目相对,也不避不顶,只略显狼狈地搁下碗筷,鼓着填满饭菜的腮帮朝刀疤脸拱手,敷衍地笑上一笑。
疤爷好?!
如果人的神情能得到精确的解析,那宠渡这些笑容的背后便有些复杂;若将一张烧饼等分成十块儿来表示,其成分及各自的占比大抵如下:
一分久仰盛名到如今终于面见的荣幸。
两分同在玄门江湖里尔虞我诈的凉薄。
三分给你面子却拿自己当颗葱的讥笑。
四分动起手来老子不怕你的漫不经心。
可惜时至今日,烧饼常有,却并无这类术法来做此分解。所以楼上的刀疤脸看不出破绽,难辨这些笑容里的真情假意,点头作答的同时,心头对宠渡那副吃相嗤之以鼻。
树下那货是饿死鬼投胎么?
是啊……小爷就一普通的食客。
边吃。
边听。
边看。
边想。
斜对面街边最显眼的位置上,申阔满脸愁容,领着一群狗腿子正襟危坐。
也有昨日一同回城的猎妖客前来捧场。
“一帮假豪情,为钱和女人干一口才是真的。”宠渡暗骂,转念一想也不能全赖人家,只怪这次的悬赏实在丰厚,顶足足数年刀口舔血,若能抢到人头便可衣食无忧——其实如果有俩脑袋,宠渡自己都愿意割下一个送往金乌山谷领赏。
老面孔不少,新面孔更多。
当中不乏其他二流宗门的弟子。毕竟,就算铜钱和灵晶可以忽略,但灵石的诱惑又有几人抗拒得了?
还有一拨人来得较晚,虽做了小小的伪装,但落在宠渡这样的易容行家眼里却破绽百出,当首之人那副矮胖身材颇为扎眼。
蹙眉忆了片刻,宠渡恍然大悟,同时想起自家那个妖怪徒弟说的“矮冬瓜”,相比当日被老狼用碎月牙一剖为二的那名矮道士,这个绰号倒更适合眼下此人。
——童泰。
想不到堂堂净妖宗弟子,也会掺和这种杀人越货的事,宠渡暗骂一句“狗屁名门正派。”
相识的彼此招呼,初次见面则“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众人说说笑笑,面上一团和气,其实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宠渡也笑,却是苦笑,还只能在心里苦笑,绝不能表现出来,所以这苦味儿便相对浓了几分:对在此蹲守数日的人来说,自己算是新人,已被不知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打量过,所以在邀月楼逗留的时候不能长,也不能短。
时候长了,恐露出破绽。
时候太短,怕招来怀疑。
直至太阳完全下山后,人开始散了。
付钱。
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