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会下令,可是她不敢拦,也拦不住啊!”方文远敲了敲那半张面具,像是在展示一把享有特权的尚方宝剑。“老夫寻找凶手为儿子报仇,谁也不能说不对。她若硬拦,老夫便先斩后奏,再到神尊面前告她一个包庇凶手的罪名。你说,神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老夫一把年纪了,早就活得不耐烦了,不怕被罚更不怕死。方清歌也不怕罚也不怕死么?她机关算尽才坐稳了仙后的宝座,她舍得两腿一蹬,拱手让人?”
“既是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她肯定不舍得轻易让人。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一旦被夺去了荣耀与权力,她方清歌就只是方清歌,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威严神圣,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讨债,对着她喊打喊杀。”莫待接口道。
“坏种!杂碎!算你狠!”雪重楼翻身离去,留下袅袅余音在屠魔台上空回荡。
确定他已远离,方文远才大声道:“诸位先行,老夫随后就到。”话音刚落,空中闪过一道道微弱的白光,如萤火落在七星湖附近。方文远弹出一点红色的花火,又说:“老夫还有几句话想请教莫公子。你我素昧平生,你托季晓棠捎口信给老夫,就不怕老夫拒绝么?不管怎么说,老夫也是方家的近臣。再者,季晓棠又是靠什么说服几位掌门人今夜瞒着方清歌来此旁听?雪重楼刚到屠魔台,他们也就到了,且无一缺席,比老夫还积极。仙界掌门同心协力干一件事,这情形老夫很多年没看见了。”
“几位掌门人虽然对我没好感,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他们不会因为不喜欢我而拒绝风神合情合理的建议。老将军冰魄玉魂,人品贵重,也定然不会因为咱俩没交情、与方家沾亲带故就不分是非曲直,拒绝挽救天下苍生出水火。”
“说到人品贵重,老夫比不过莫公子。老夫欠莫公子一个人情。”
“老将军言重了!若不是老将军及时赶到,我怕是已命丧黄泉。是我欠老将军。”
“莫公子不必给老夫脸上贴金了。即使老夫不来,梅染不出面,雪重楼也不会杀你。此人毒辣有余魄力不足,且贪婪多疑,早就被公子这一番真假难辨的说辞弄得疑神疑鬼,畏手畏脚,绝不会在没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之前,未经许可就在这屠魔台上杀人。”
“老将军谬赞!若没有老将军出马,这个局怕是还做不成。莫待枷锁在身,不能向老将军叩头道谢,见谅!”
“老夫征战沙场,不敢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但初心也是为了保护良善,守护安宁。若最后的事实真如你所说,雪重楼做下那滔天罪恶,老夫此举也不过是尽本分而已。公子又何必言谢?倒是三界众生该多谢公子,以身为饵,替他们除了这索命的恶魔。”
“我做这些原本也不为要谁感谢,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不提也罢。”
“老夫还有一问,公子既不是魔族的人,为何身上有魔族的戒鞭痕?”
“莫待身世飘零,自懂事起这鞭痕就在,谁也不清楚它是怎么留下的。或许,是有人刻意为之;或许,是一段已结束的罪恶。我向老将军保证,不管是谁给了我这道鞭痕,也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我都会善良为本,不会助纣为虐,滥杀无辜。还有,我并不是像雪重楼说的那样百毒不侵,不过是医毒不分家,我对毒药了解的比旁人多一些罢了。”
“不容易啊!历经艰险,还能保持初心。人间的风云已起,莫公子要想办法保全无辜者的性命。言尽于此,老夫去七星湖了。”方文远看了看雪凌波,消失在夜色中。
夜,又恢复了宁静,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生死较量,一直是这般河清海晏。
我望着满天星斗,想着雪重楼其人,一时感慨良多。莫待没有说话,他和我一样,也在望着天空放牧思想。许久许久之后,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你是不是在想雪重楼?”我问。“想他为何走到这一步?”
“嗯。他以上神之尊,官拜医仙,是何等尊荣。到头来,却输在一个‘情’字上。可惜了他那满腹的医学才华,若用在正途救黎民出困苦,将是天下苍生之福!”莫待的嗓音又暗哑不堪,之前的清透已荡然无存。
“他是不是真的很爱方清歌?”
“若不是真爱,以他的阴狠冷静,怎会因为急着维护方清歌乱了分寸,一时不察中了我的激将法?若不是真爱,谁会堵上前程赔上性命,用数千年光阴去做一件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好处的事?雪重楼是个痴情人。这一点,他胜过雪庆霄太多太多了!”莫待沉默良久,又是一声长叹:“痴情的人悲苦,自古如是。”
“是痴情人,也是无情心狠的人。那方清歌爱他么?”
“方清歌爱有用的他,没用了就不会爱。换句话说,方清歌爱一切对她有用的东西,哪怕是一条丑陋不堪的癞皮狗,只要能带给她好处,她都觉得那狗眉清目秀,她愿意抱在怀里温言相哄。雪重楼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拼命研制蔷薇,想讨她欢心。
“为一人而伤害天下人,他可真是够糊涂的!”
“男女情事,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莫待喃喃道,“为一人放弃天下人,还是为天下人放弃一人,孰对孰错,谁又说得清呢?”
“人类太复杂也太可怜了!活得不累么?”我把头埋进羽毛,不愿再想这些高深的问题。“漫长的一天总算过去了,这一切都将在明天结束。”
“是啊,结束了,我在仙界的日子总算结束了。从此,我将远离这个是非窝,陪着你和长风,快意江湖。”
“娘的仇你不报了么?”
“报,当然要报!只是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还需慢慢等。等雪庆霄找到最后一块拼图时,我自然会添一把火,让她成为三界最大的笑柄。”
“最后的拼图?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只蝴蝶么?”
这时,一点亮光穿过茫茫夜色从远处飞驰而来,眨眼就到了面前。不等莫待问话,那亮光已化作三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朝他刺去,试图一击毙命。莫待动弹不得,只得听天由命。千钧一发之际,灵犀变成一块四棱见方,形如砖头的硬物挡在莫待身前,挡下了剑的伤害,可那携裹着剑的深厚灵力却不是它能阻挡的。莫待五脏受伤,口吐鲜血,差点一命呜呼。不过须臾间,那三把剑又分裂成十把,一把缠住灵犀,其余的九把再度向莫待进攻。没有内力加持,灵犀回护无力,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莫待就要身首异处,又一片亮光落下,将那些剑尽数击落。
与此同时,两个蒙面人一前一后落在屠魔台上,黑衣男子挡在莫待身前,白衣女子则剑指莫待。“让开!姑奶奶要杀了他!”白衣女子咬牙切齿地道,“再不闪开连你一起杀!”
黑衣男子背着双手潇洒地站着,完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莫待咳了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已咳不出来血,只是嗓子眼一片腥甜。他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