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主上不能网开一面么?”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法外留情了?”彩衣人撩开方启信的头发,使劲搓了搓他被牡丹蛰过的地方,“夏天不是说你这里会留疤么?疤呢?”
“没有疤。”方启信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来之前向方星翊要了秘药,让那伤痕暂时消失两三个时辰:“那贱人嘴里没实话,她是吓唬我的,主上千万莫当真。”
“骗人又不是男人的专利,你说得,她为何就说不得?不过,我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你明白我的意思?”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不明白,那也未免太蠢了。”方启信知道已无力回天,反倒不怕了。他偷偷吞下一粒丹丸,等了片刻后才起身:“既然怎么都要死,那我选择站着死。我方家没有自裁的先例,还请主上亲自动手,了结我的性命。”
“别跟老子提方家人!方家人没有一个让我看得顺眼的!”彩衣人的眼眉陡地燃起一股怒气:“一家子有眼无珠的东西,把俗物当珍宝,又把宝玉当石头!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我办事不力,主上要打要骂我无话可说,只是别因为我而抹杀掉所有方家人的功劳。我爹,我哥,我两个姐姐,还有许许多多的方家人,为了仙界没少流血,你不能糟践他们!”
“你爹?你不提他我倒还忘了!那个老东西,自认为本事了得,眼珠子都已经长到脑袋顶上了!至于你哥,方家的子弟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该不会是方星翊?可别了吧!你跟他不过就是沾了点亲,别一口一个哥叫得那么亲热。”
“该怎么叫,亲不亲热,是我跟我哥之间的事,不劳主上操心。”
“如果我再驳你,就显得刻薄不通人情了。好吧,看在这月光和鲜花的面子上,我就承认方星翊有才。那又如何呢?他胸无大志,跟他那个爹一样只想偏安一隅,注定是个碌碌无为不堪大用的角色。”
“没想到,方家最优秀的人在主上心里竟如此不堪!这么看来,确实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明,抬举自己了!”方启信盯着彩衣人的背影,试了试手腕的温度,又说,“我爹淡泊名利,恪尽职守,不爱攀附,不喜结交权贵,一生所求不过是斩妖除魔,匡扶天下正义,这是多少人学都学不来的!我哥是没有雄心壮志,可当年就是这个没有雄心壮志的人拼死拖住帝柔的援军,才让你们成功封印了帝柔!要说碌碌无为,不堪大用,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哥!琅寰山不是还有个只知道谈情说爱,不爱苍生,只爱美色的雪凌寒么?”
“住嘴!阿凌如何处事,全凭他高兴,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雪凌寒做事不上道,我为什么不能说?同为仙门子弟,凭什么我哥要拿命去搏才能赢得一席之地,而雪凌寒却不用?凭什么我哥要为你雪家的江山赴汤蹈火,而雪凌寒却不思进取?在说我哥的不是之前,还是先管一管雪凌寒吧!顺便问一问他和雪家人,他们的安乐和得意都是谁挣下的?不是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么?你们在享受荣华富贵时,该对我哥和无数为仙界牺牲的人感恩戴德才是!”
“区区一颗废子,也敢在本尊面前大放厥词,说雪家人的不是!”彩衣人大怒,一掌将方启信打翻在地,“再敢对阿凌出言不逊,我将你挫骨扬灰!”
“死都死了,还怕挫骨扬灰?”方启信吐出两大口血,眼神冰冷。“主上既然是下棋的高手,就该知道棋盘之上无废子。方家的人,没有白死的。”他望着月亮旁边的云彩,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只觉得这荒山上的夜景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美好。
“那么,从你开始,就有了!”
“这种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准呢!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连本带利替我讨回来。说不定,那个人还是你我都意想不到的人。主上不替自己卜一卦么?”
“我只替他人算命,从不为自己占卜。因为,我的命,我做主,谁也奈何不得!”彩衣人掏了方启信的灵珠,随手捏爆。方启信栽倒在花丛中,嘴角挂着一丝怨毒的笑容。“还敢笑?”彩衣人一脚将方启信的脑袋踩进土里,直踩得鲜血四溅,脑浆崩裂。红白混合的黏液像浆糊一样沾在彩衣人的鞋袜和裙摆上,他怒不可遏,骂骂咧咧地将方启信的身体踩了又踩,直踩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若不是方启信穿了一身黑,不太看得出血迹,恐怕那场景会更加惨不忍睹。
车矢菊染了血,颜色似乎变诡异了。彩衣人纤手轻扬,花上的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刚刚被水冲刷过的那么干净。而那些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花草,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亭亭玉立,生动美丽。如果不是方启信血腥的尸体还倒栽葱一样插在土里,这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许是累了,彩衣人席地而坐,边唱歌边梳理头发。空旷的天野下,如诉如泣的歌声在野山坡上空盘旋,哀怨如含冤屈死的女鬼,怕得鸟雀惊飞,草木慌张。
一只毛色如霞,额头染白的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无声息地缩进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