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左拐右拐,上坡下坎,来到一间由几根朽木支起的茅草房面前。屋子里没有床,也没有必需的生活品,只在一张肮脏的破木板上放着锅碗瓢盆。烧着火的灶台上有一口冒着热气的锅,飘着诱人的香气。靠墙角的地方放着十来个陶土罐子,一个个擦得铮亮。
钱婆婆指挥莫待放下东西,粗声叫道:“老不死的,出来吃饭了!今天有好东西吃!”
莫待屋里屋外溜了一圈,也没看见哪里有人。“婆婆,这里还有别的人?”
“有,怎么没有!还有个家都不能看,等吃等喝需要我伺候的废料。”钱婆婆朝向屋角恶声吼道,“老不死的,还不出来?装死?”
过了好半天,地上的茅草堆才稍微动了动。钱婆婆不耐烦了,用脚胡乱踢开茅草,拖出一个只用一块破布遮住下体,骨瘦如柴的老人。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清晰可见,肚皮已快和后背粘连在一起,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他的肚子间歇性地有气无力地响着,似乎在抗议主人的虐待。
钱婆婆掰了小块窝窝头扔到老人手边:“今儿的饭。”
莫待奇道:“有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多给他一点?”
钱婆婆道:“他瘦,饭量小,吃太多了容易胀肚子。”
莫待再次被击败了!他扶起老人,伺候他喝了些汤水,又把鸡蛋捏碎喂他吃下。钱婆婆暴跳如雷,冲着老人一通臭骂:“你个老废物,临死了还要糟蹋粮食!这些东西我要用来熬汤卖,你给我吐出来!”
莫待皱眉道:“凶什么凶!他吃的是我的东西,轮不到你说。”
“我咋不能说?那汤水你给我了,那就是我的,我就有权说!”
“不过两口汤而已,你至于这样?吃蛋黄没汤容易噎着。就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搞不好就没命了。他的命贵还是你的汤贵?”
“当然是我的汤贵!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死就死了……”
“喂!”莫待气得差点动手,“他是你老伴!你怎么能这么黑心?”
“稀奇了!你才知道他是我老伴?既然知道,就别管我们俩的事!”
“不管就不管!不过,你拿了我那么多东西,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钱婆婆极为不满地扭了扭脖子:“人类真是越来越小气了!给点东西就要回报,难怪说人为财死!老婆子我大度,不跟你一个穷要饭的一般见识。想问啥?问吧!”
“你家真的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么?”
“那还有假?你看我老伴都瘦成什么样了,能是不缺吃喝的人家?”
老人根本没办法说话,只费力地动了动手指,指向灶台上的锅。不等钱婆婆动作,莫待已掀开了锅盖:嗬,好家伙!锅里炖着大半锅排骨。“这是啥?”
“是我做生意要卖的,不是自己吃的,不属于我们家。”
莫待这才发现,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和爱财如命这两件事情上,钱婆婆必定是六界的翘楚。他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给予的第三次暴击,平静地道:“我盛点热汤给他喝吧。”
“不许!不干活的人没资格吃饭!这汤你可以喝,但得给钱!”
若不是看她已一把年纪,莫待早就拳脚伺候了。他忍下脾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钱我有的是,一会给你。”
钱婆婆并不觉得有钱还当街乞食有什么不对,本想气势汹汹地来一句“小本经营,概不赊账”,不料被莫待狂野恶毒的眼神盯得发了毛,临时把那句本欲高喊出口的话改成了小声嘀咕:“现在的年轻人太不讲道德!就知道欺负老人家!”
“是他懒惰不想干活,还是你饿得他干不了活?”莫待拈了块排骨啃,啃完一块又捞了一块,“有这么多,你让他吃点怎么了?”
“再多都不是我的,我说不许就不许!”钱婆婆抢过锅盖盖上,“我没儿没女也没亲眷,没人养老送终,我得把钱攒够了才有资格谈仁慈善良生老病死!”
“攒钱养老没错,可你不能因此就不顾家人的死活。”趁钱婆婆忙着添加柴火,莫待将墙角的陶土罐子打开来看。好家伙!罐子里不是金子就是银子,最不济也是成串的铜钱。他将罐子盖好,问那老人:“这些钱都是你年轻时挣下的么?”
老人猛地睁开眼,点了点头。
钱婆婆跳着脚,又是一顿骂:“是,是你挣的不假!可如果不是我费尽心思替你藏着攒着,怕是早就花光了!这个世道睁眼就要钱,再多的钱也经不住流水似的用!”
莫待没理她,又问那老人:“你有做过对不起你妻子的事么?”
老人把头摇了又摇,眼里已有泪。
钱婆婆骂道:“你个天杀的撒谎精!你当然有对不起我!说好的要买大房子给我,至今连个瓦片都没看到!说好的要让我穿金戴银,可我穿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瞧瞧人家隔壁老王,那房子多气派!还有村头的小双子妈,天天有人伺候,想买啥买啥,想吃啥吃啥!再看看我,我跟着你过了几天好日子?”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就像是被负心薄幸的人亏欠了那样凄惨可怜。
莫待冷了脸,出去转了近大半个时辰才回来,肩上搭着一套干净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一进门便将一只脚放在灶台上:“我就一句话:要么你让老爷子吃饱穿暖,要么我把你这锅踹烂,再把你的金银珠宝全部抢走。别说我不敢做,你的钱放在这么个破地方没人动,不是别人不敢抢,而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不忍心抢。可我是个心狠手辣还死不要脸的,只要是我看中的东西,我就敢抢。你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