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书房,宛如一座小型宫殿,左右两边各有书架,且放满书籍;房中灯火通明、温暖如春,而且只闻到燃烧香料的味道,并无炭火气息,可见,府里所用与宫中一样,皆是那种极其昂贵的无烟木炭。
正中主位有一巨大案几,长孙无忌一袭常服安坐于后。
三年多没有见过了,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依然看起来没有太多变化,唯一不同的是须发皆增白不少。
“下官拜见太尉。”谢岩恭恭敬敬地行礼而道。
长孙无忌微微抬首,以锐利的眼神看了一眼谢岩,道:“谢县子缘何此时登门?”
“迎接新年之夜,下官途径赵公府前,特来讨杯水酒尔。”谢岩一本正经的说着瞎话。
“讨杯水酒?哈哈,好一个谢警官!难怪陛下对汝青睐有加,的确会说话。”说着,先是看了一下儿子长孙冲,跟着对谢岩道:“且请安坐,区区水酒尔,无妨。”
长孙冲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回首向身后的随从轻轻点了一下头,而他自己却走到谢岩对面的案几后坐下。
“自谢县子来得‘长安’到如今历时近八载,老夫记得县子可是一次也没有来过,今日前来,何故?”
谢岩听得出来两次长孙无忌问话中的含义,第一次其实是问自己是否奉命前来?此次却是问自己来得时机和目的。
“昔日之府上,似乎不缺下官之流矣。”谢岩以一句最简单的话语告诉长孙无忌——当年你权倾朝野,即便自己登门拜访,能否见到本人都未必,更勿论其他了。
见长孙无忌沉默不语,谢岩于是接着道:“下官今日前来,除了讨上一杯水酒,另有意单独请教‘太尉’一些事宜。”说完即看向长孙无忌,一副静等答案的模样。
长孙无忌稍作沉吟,而后言道:“冲儿,汝且回房歇息。”
“是,父亲!”长孙冲应了一句,接着向谢岩拱手告辞。
长孙冲刚离开书房,下人们即端来酒菜,分别置于两人案几之上。
谢岩率先拿起白色瓷瓶装“卫岗烧酒”,同时道:“此为五十三度,是烧酒中最好的!瓶中所灌之酒,所用是最少放置三年的烧酒,因储存时间较长,味道更纯,‘太尉’以此美酒相待,下官多谢了。”说着,打开封口,一股浓郁酒香瞬间散发出来。
谢岩随即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而后放下酒瓶,开口言道:“自高祖皇帝起兵反抗暴君杨广,‘太尉’便参与其中,后入‘天策府’追随先帝,至此殚精竭虑,为大唐鞠躬尽瘁,位列我朝‘凌烟阁功臣’之首,此乃实至名归!”说着,举杯再道:“下官这第一杯酒,敬‘太尉’为大唐、为天下百姓所做的一切!”言罢,直接先干为敬。
“这第二杯酒——”谢岩继续给自己斟满酒,跟着说道:“遥想当年,先帝择立‘太子’,‘太尉’所言可谓关键至极,如此方有今之盛世,下官敬‘太尉’之‘从龙之功’!”说完,举杯再度一饮而尽。
“‘永徽年间’,‘太尉’淡出朝堂,主持修订《唐律疏议》,以‘先存百姓’之思想、‘安人宁国’之治国方针,立法宽平,乃我大唐之律法典范,远超前朝,此功堪比开拓疆土,当流芳百世。下官当再敬一杯。”
一连三杯酒下肚,谢岩脸上泛起了红晕,而长孙无忌是一句话没说,一杯酒没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在等,等谢岩道出真正来意。
谢岩适才以敬三杯酒的方式,道尽长孙无忌一生之中在军事、政治和政务之中的最高成就,那是言辞中肯,完全符合实际情况,但这些只代表过去,说明不了现在的情形。
“汝爵封‘赵国公’,拜‘太尉’职,领‘尚书省’,‘同中书门下’,无论爵位、官职,皆位极人臣,下官请问,‘长孙一脉’意欲‘称王’乎?”
谢岩这一问,那是尖锐无比,如果放在几年前,长孙无忌当场便会以“诽谤大臣”的名义将其拿下,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自武媚成为“皇后”,长孙无忌淡出朝堂、明哲保身以来,他也有过自我反思,内心之中不得不承认谢岩此问,甚是有理。历朝历代,凡功高盖主者,无不面临来自帝王的猜忌,他长孙无忌岂能幸免?
“谢县子还有何话,不妨一并说来。”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回答。
“‘太尉’乃陛下元舅,复有‘拥立’大功,然事到如今,情分疏离,几同水火,着实令下官痛惜。”谢岩一脸遗憾的说完,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跟着放下酒杯,再道:“纵如此,下官以为,稍许挽回依然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