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商税’,谢卿家于文书中写的很是详细,无需多说,朕想知道的是,卿家大幅度提高税率,就不担心商贾们离开吗?”李治问道。
谢岩道:“回陛下话,臣很担心,但是商贾们更加担心的是,他们拥有的钱财,能否得到朝廷的认可。”
李治仔细回味了一下谢岩的话,不解地问道:“朝廷认可?是为何意啊?”
谢岩道:“商贾不直接从事生产,仅仅依靠将一些东西贩运到其他地方,从而获利,从表面来看,似乎有不劳而获之嫌,然事实上却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付出很多,获利虽厚,却也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血本无归,然这些都还在他们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真正令商贾担心的却是,他们的获利当中,交给朝廷的极少,那么以之相对应的是,朝廷并不承认和保护他们的财产,换句话说就是,任何一处官府,只要愿意,随意弄个罪名就可以剥夺他们的全部家产,为此,商贾们不得不依附于他人,以寻求保护,故,只要朝廷认可他们合法的获利,大幅度提高税率,并非商贾们不可接受之事。”
对于商贾行“投献”之举,李治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只不过他弄不清楚“税赋”本身的含义和作用。
古代的税,有正税、杂税之分,所谓正税,即农业税,也就是田赋。(顺便说一句,“税”字本义是征收谷物,是禾字旁,“赋”字本义是征收货币,所以是贝字旁)。
一般而言,正税在各个朝代都不太重,因为传说中的圣君明主都是要轻徭薄赋的,有这样的道德榜样在前,既是再混蛋的皇帝也不愿意落一个横征暴敛的名声,所以门面功夫他们还是要装的,那么,给皇帝“捞钱”的重任就落在了“杂税”之上,加上还有地方官府和某些官员的发明的“捐”,于是乎,“苛捐杂税”就诞生了。
“商税”属于“杂税”一种,本质上也是给朝廷增加收入的手段,但是,由于古代商人没有地位,加上缺少有效的统计方法和手段,所以基本上就是朝廷定一个大概的税率,具体怎么收,几乎全由地方官府说了算,由此出现了“投献”之风,商贾依附在权贵门下,以此获得保护,同时少交“商税”。
至于说“税赋”的实质意义,那也是后世才有一个明确说法,而且还是各国各样,说法不同,在此就用不着多谈了,总之一句话,皇帝李治他不懂!
不过,听完谢岩一番话后,李治多多少少还是从中间听出些内容,最起码他想通了一件事,那便是与其让商人们“投献”,不如让他们当成“商税”交给朝廷,朝廷有了钱,那不就等于自己有钱了嘛,至于说认可商贾们的财产,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谢卿家认为,当如何承认商贾合法获利呢?”李治问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好在谢岩早有准备,道:“若陛下应允乡里试行,臣将发布政令,告知商贾‘无圣旨、不抄家’。”
古人的财产,除了田地、房屋就只有家里的钱财了,所以,“抄家”一直都是古代地方官府和某些官员致富的重要手段之一,哪怕是皇帝下圣旨“抄家”,同样有人从中牟利,谢岩提出的简单方法,就是在保留皇权的同时,遏制地方官府的权力,当然,只是在“卫岗乡”试行。
“原来如此。”李治轻轻念了一句,然后道:“卿家缘何执意要推行‘新商税’?‘卫岗乡’虽小,却也是大唐国土,据朕所知,那里称得上百业俱兴,堪称我朝治理典范。”话中之意非常明确,既然什么都很好了,何必还要折腾呢?
谢岩道:“启禀陛下,乡里虽不错,却仍有三大隐忧,其一是人口问题,关中和‘洛阳’附近州县的无地农人,来乡里的日渐增多,他们的吃、用、住等方面不得不考虑,唯一解决之道是将他们纳入作坊当中做工,如此他们可以获得酬劳,一来养活自己,二来可以资助家里;其二,作坊的产量问题,以冶铁作坊而言,近七成的产量提供给了朝廷,导致新式农具和民生上的使用非常少,结果是新式农具不仅昂贵,且很是稀少,制约了农人提高田地产出的可能性,所以扩大作坊势在必行,否则,再好的东西,没人用啊;其三,‘皇家学堂’毕业的学生问题,他们需要有合适的地方和机会验证和施展所学,一个不断进取和变化中的‘卫岗乡’,理当是最好之地,微臣相信,经过实际练习过的学生,他日更有可能成为陛下的好臣子。”
李治登基已经六年了,当然听得出来谢岩话外意思,那些满口“圣贤之言”的进士们,真要让他们治理一个地方,根本也是做不好的,相比较而言,学堂的学生们,经过实际验证过的学生们,极有可能更适合。只是朝廷的“人事问题”太过敏感,暂时还不想去触碰罢了。
李治心里承认谢岩说得很有道理,嘴上却道:“卿家以为,朝中重臣能有几位赞同呢?”
“臣不知,亦不敢妄自揣测,然臣以为,若不能未雨绸缪,等乡里隐忧明显时,臣或许还是会再次上书陛下。”谢岩很认真地说道。
李治默然了,他完全明白谢岩的意思,那就是与其等到麻烦到来的时候,不如提前设法解决它。
“卿家意思,朕已明了,此事还需朝堂商议。”李治淡淡地道。
谢岩道:“臣明白,臣谢过陛下。”
李治微微颔首,又道:“朕定于五日后朝议此事,卿家届时勿要缺席。”
“微臣谨遵圣意。”
“退下吧。”李治以一句话,结束了君臣奏对。
望着谢岩离去的背影,李治忽然问道:“媚娘如何看?”
皇帝的一问很是突兀,武媚有些弄不清楚,可又不能不回答,稍加思考后道:“陛下,妾身以为谢县子所为并无私利。”
武媚的回答极为巧妙,避开了对人和事,仅仅道出一个符合皇帝心意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