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从来都是拿人命在往里面填,仅仅一个上午,章叔胤得报,麾下阵亡已经过五百,还不包括伤者,那人数更多。他丝毫没有停手之意,冷冷地眼望城墙之上,时不时地挥手示意部下率军继续上前。
余望就在西门,他之前从来没有杀过人,哪怕当日灌倒章哲,最后动手的人却是老张头,可今天不行了,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扔出多少石块了,可是却能够清楚记得自己扔出的石块砸中一个人头顶时,脑袋开花、脑浆四溅的情形。
余望当时吓坏了,若不是身边有人拉了他一把,没准就给城下射来的羽箭给伤了。从那个时候起,他只管扔,再也不敢看了。
许多守城百姓也是如此,机械的重复着某一个动作,时不时的张望一下,然后心惊胆战地收回目光,继续重复。
余望所在一段城墙,原有三百人,等到了中午时分,已经少了快三成了,有死了的,也有伤了的,其中有一个人,被箭矢射中额头的时候,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当时他看的非常清楚,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同伴,就这么在一瞬间没了,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叛军没有休息的意思,一刻不停地持续攻城,城头存储的石块、滚木一类的消耗非常大,也非常快,余望看见了许多老人、妇孺也加入了往城上送物资的队伍里,什么是民心?这就是民心!见到这一幕,余望意识到,叛军要想攻下“睦州”,几乎没有可能。哪怕他的身边伤亡者越来越多,可是他的信心却越来越强。
“仆射,不能再这么攻城了,弟兄们的伤亡实在太大了。”援军统领实在看不下去,提出了建议。
“不行,必须咬牙撑下去。”章叔胤不为所动地道:“军中缺粮,坚持不了两天,拿不下‘睦州’大家全得玩完,”
援军统领知道此为事实,所以只能住口不言,再次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场。
“距离集合地还有多远?”谢岩气喘吁吁地问着身边的王决。
“还、还有二十多里。”王决同样喘着粗气道。
“传令,休息半个时辰。”谢岩看得出来,王决是跟不上了,完全是在死撑着,他估计巡逻队里应该也有不少人是这情况,故不得不下令道。
随谢岩一声令下,包括王决在内的许多人,瞬间就瘫了下去,他们太累了,一个个披着铁甲,走了几十里山路,沿途也没有怎么休息,许多人已是到了极限。
“校尉,半个时辰是不是少了点?”刘愣子见到许多人疲惫不堪的模样,低低地问了一下。
谢岩摇首言道:“没办法,天快黑了,夜里赶路想快也快不了,早点到汇合地,全军还能多休息一会,我最担心的是叛军会夜里也不休息,他们也赶时间的。”
“末将明白了。”刘愣子说了一句后,起身去看看自己部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谢岩叛断很准,章叔胤的确在连夜攻打“睦州”,他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命令自己的亲兵以“督战队”的名义在监督,凡后退者,斩!
在严酷的军法下,叛军一轮又一轮地进攻,好多次已经冲上城头,但都被同样杀红了眼的百姓们,给连砍带劈的杀退,许多百姓甚至是抱着叛军一起摔下城,同归于尽了。
余望已经浑身是血,他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只感觉疼的麻木了,除了还知道机械的搬运石块以外,别的动作似乎都忘了。
城上、城下,到处燃放着篝火,浓浓的黑烟冲天而上,将月光似乎都遮掩的黯淡了一些。
崔义玄就站在西门之上的城楼前,几名亲兵守在他身前,以盾牌护卫这个倔强的老头,他说什么也不愿下城头,就那么笔直得站着,像一尊雕塑般动也不动。
经历过隋朝末年战乱的崔义玄,比谁都清楚,在这样一个危急时刻,主帅,必须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唯有如此,方可给守城的军卒以及百姓们带来信心。
坚定必胜的信念,是这场战事里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官军是,叛军也是。
“仆射,先休息吧,明天再攻城便是。”那位援军统领道:“我军已经折损了近四千人,加上伤者,兵力折损接近五成,再不让弟兄们休息一下,恐怕、恐怕会军心不稳啊。”
章叔胤我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瘪的嘴唇,然后道:“某家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形势逼人啊,派去拦截官军的队伍报信说,官军隔河对峙,并没有过河的打算,某家担心,那只神出鬼没的骑兵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怎么可能?”援军统领道:“官道需要百里,绕道而行那是快两百里,就算他们可以赶到,那也是失去作战能力的骑兵,根本不足为惧。”
“某家当然知道,不就是有些担心嘛。”章叔胤说着,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道:“这样吧,子时前,若还是拿不下,通知前面的队伍撤下休整,换预备兵力攻城。”
“预备兵力可是咱们手上最后的兵力了,此时用上,万一有变,那咱们手上可就没人了呀。”援军统领提醒一下道。
“管不了那么多啦,夺不回‘睦州’,兵力越多越是负担,现如今可养不起那么多人。”
援军统领无言以对章叔胤说的话,毕竟,没有第二种可以选择的方法。
对守城的人而言,叛军换谁上来,都是一样的,每一个城上百姓,只要还能动的,都在参与守卫“睦州”,守卫他们自己的家园。
叛军的疯狂攻城以及前些日子的抢粮行为,让百姓痛恨不已,而人在愤怒下激发出来的力量是极其恐怖的,正因为此,叛军整整一天一夜的攻城,始终未有寸进,除了损失几千人马外,什么也没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