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鼠谷的山道上,方重勇麾下银枪孝节军,被自己的岳父王忠嗣,领着四万精兵重重包围!
令人感觉讽刺的是,这些围困他的军队,多半都是来自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很多熟面孔,很多人都跟方重勇有过命的交情。
甚至在战场上帮他挡过箭矢!
至少当时是这样。
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拔刀相向,马上就要兵戎相见。
方重勇心中感觉无比的悲哀,比基哥那天夜里就宣布赐死他还难受!
“王忠嗣,老子不服!”
方重勇将疾风幻影刀插回刀鞘,指着面前众人说道,已经怒发冲冠!
“你有何不服,都可以说出来啊。
我今日大义灭亲,有的是时间听你说道。
不要说你只是阿秀的夫君,就算你是我那不肖子王彦舒,得圣命我也照杀不误。”
王忠嗣冷着脸说道。
“十岁那年,我便是沙州刺史。
在任上四年,保一方平安。在我任内,吐蕃人不敢来河西饮马。这四年,我算不算大唐铁壁?”
方重勇大声质问道。
王忠嗣不答,他不知道这些事,但他身边的王思礼肯定知之甚详。
当时在河西走私,王思礼便是豆卢军军使,谁拿得多还用说么?
“吐蕃人围困沙州罗城的时候,是谁带兵击溃达扎路恭!又是谁领兵追击吐蕃军到瓜州?
你们当中没人知道么?”
方重勇再问。
对面依旧是一片沉默。很显然,这里面有当事人,甚至还不少。
“我带兵千里迂回,击溃吐蕃禁军,夺取源门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带兵伏击吐蕃骑兵精锐于土门楼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我为陇右边军筹集军饷军服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哦,对了,哗变,无能狂怒!因为变不出财帛来急得跳脚!
得到我送来的粮饷,伱们说了谢谢没有?”
方重勇连珠炮一般的发问,对面一众将领都不吭声,甚至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哼!就这熊样,还敢来说本节帅是罪人!”
方重勇冷哼一声,继续质问道:“这些都不说了,毕竟你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本节帅带兵横扫西域的时候,你们当中是有人在的吧?
高仙芝,在怛罗斯是谁救你一命的,没有我力挽狂澜,你脑袋早就被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砍下来当球踢了!
现在还敢拦在我面前,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方重勇指着对面的高仙芝大骂道。
高仙芝连忙用胳膊肘挡住脸,羞愧得恨不得从马上栽下来!
听到方重勇的话,山道两旁的弩手,都不自觉的将手中硬弩放了下来。
每个丘八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是非观。
这些都不会被皇权影响,也不会因为皇帝一道圣旨而改变。
方重勇是什么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当初对方带他们横扫西域,万国臣服,黑衣大食丢盔弃甲,木鹿城被付之一炬。
那是何等的潇洒快意!那是他们可以给子侄辈吹嘘一辈子的荣光!
更重要的是,方重勇不欠他们一文钱的军饷!每次的赏赐,一匹布都没少!
在这些人看来,方重勇是一个善于指挥,公平大气的主帅!
这种人,不该死在这里,死在自己人手上。
“某带着你们痛击黑衣大食的时候,带着你们降服西域各路妖魔鬼怪的时候,可曾亏待过你们?
一场又一场大胜,本节帅坑过你们没有?
啊?你们倒是说说看?”
方重勇指着众人大声质问道。
听到这话,高仙芝、李嗣业、白孝德等人,都翻身下马,自觉的退到旁边,让出前方的道路。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们是人,不是机器,也没有被基哥控制大脑!他们知道好歹,知道是非,知道是谁在作妖,是谁自毁长城!
今日的方重勇,何尝不是明日的他们呢?
方重勇尚且如此,他们谁又能幸免悲剧收场?
很多事情,不能拿出来说,一说就是眼泪。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谁敢说今日的事情,将来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好,就算那些事情你们都忘记了,四王之乱总该记得吧?皇甫惟明现在已经在邺城另立朝廷了,贼军肆虐河北河东,你们别说不存在吧?
我问你们,是谁去朔方,挡住了叛乱的回纥人?
是谁带兵救援河东,死守太原城?
是谁劝服蔡希德,让他归顺我大唐?
是谁打得史思明不敢过赤塘关?
那些贼军难道都是自尽的么?
我带着银枪孝节军浴血奋战讨伐河北贼军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本节帅倒是要问一句:我何罪之有!银枪孝节何罪之有!
我们是犯了哪一条国法?哪一条军规?
如此大功,朝廷不但没有赏赐,反倒是要诛杀功臣!
这就是你们追求的国家大义,三生报国么?
报效君王就是这么报效的么?
以怨报德,何以抱怨?
王忠嗣!
就因为那位昏君暴君的一句话,你就要大义灭亲,你就要斩国之栋梁,你就要杀为国奋战的将士!
你这愚忠的蠢人!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听圣旨,是行小善是拘小节;杀功臣,是行大恶是作大孽!
你不配为将!”
方重勇狠狠的发泄了一番,嘴炮骂了个爽。
然而他也知道,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真要打起来,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嘘!
王忠嗣捏着嘴吹了个口哨。
山道两旁的伏兵,顿时没入山林之中。他身后堵路的大军,识趣的退到路边,将兵戈放到地上,以示自己并无威胁。
王忠嗣翻身下马,走上前来,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双手递了过来。
方重勇连忙下马去接,然后一脸复杂的看着王忠嗣,不知道对方是玩的哪一出。
“阿秀她们,都去了汴州。你就不要回长安了,去汴州吧。出了雀鼠谷就绕路,只怕圣人在蒲州还有伏兵。
今日一别,再见或许便在沙场之上兵戎相见,你多多保重吧。”
王忠嗣叹息说道。
“岳父,何苦要保那個昏君?”
方重勇劝说道。
“圣人将我养在宫中,形同父子。
知遇之恩,更是无法偿还。
圣人可以负我,我却不能负圣人,此为忠孝之道。
王彦舒以后跟着你了,他一直少不更事,远不及你聪慧果敢,你以后多多提携他便好了。
至于圣人……”
王忠嗣苦笑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去吧。”
王忠嗣大手一挥,还站在路中间挡道的人,立刻都躲到一旁。
“岳父保重。”
方重勇对着王忠嗣抱拳行礼道。
他翻身上马,对身后队伍大喊道:“加速行军!”
看到不会发生大战,银枪孝节军从将校到士卒,都长出了一口气。不是说他们怕死,而是谁也不希望这样绝望的死去。
三千兵马快速通过了雀鼠谷,走得无比干脆,整个过程都是有条不紊。
“节帅,您放走了方国忠,如何跟圣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