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只怕有生之年,吐蕃很有可能都无法被消灭,想不承认这一点都不行啊。”
方重勇耐心劝说道。
“好吧,那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王忠嗣皱着眉头问道。
“岳父,依你之见,大唐与吐蕃的边界在哪里?”
方重勇压低声音问道,这种问题有点犯忌讳。
不过他需要通过这个问题,来判断王忠嗣对于大唐与吐蕃地缘格局的认识。
“夺回吐谷浑故地。”
王忠嗣一字一句的说了七个字!
妥了!看来这一位对于吐蕃与大唐之间的地缘格局认识很清醒嘛!
方重勇心中大喜,却是面色平静说道:
“既然如此,那岳父以为,如果完全夺取了吐谷浑故地,那么圣人会如何?边军会如何?谁能劝说圣人,告诉他大唐的边界就在这里了?
如果不能继续开疆拓土了,那么边军的编制是不是要砍一砍?边将的功劳是不是要压一压?军费是不是要减一减?”
王忠嗣顿时愣在原地。
没错,你是很能打,一直在开疆拓土。一口气收复了吐谷浑故地,打得吐蕃人不敢北上!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跟基哥说大唐的边界最远就是这里了?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向西南面进攻,爬上青藏高原,与吐蕃人血拼?
万一基哥询问能不能灭吐蕃,伱怎么回答?万一吐蕃人反扑回来,夺取一些关键的战略要地怎么办?
要知道,即使是现在这个战线,吐蕃人在后勤上也是占据绝对优势的。要是继续推进的话,唐军补给线会拉长到不敢看,到时候需要多少军队去保证补给线安全?
既然已经认识到吐蕃现在根本“杀不死”,那么就没必要一次性的把可以拿到的地盘全拿了。否则,功成名就之日,就是长安天子卸磨杀驴之时!
王忠嗣端起桌上的茶碗,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岳父,我们这样的边将,就像是在给圣人在边镇放牧的牧民一样。
没有哪个牧民,是一口气把自家牛羊全部杀完拿去待客的,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方重勇将王忠嗣还回来的那封信,又再次推到对方面前,暗示王忠嗣在信上署名后送去吐蕃那边。如果不是为了让王忠嗣署名,方重勇完全可以自己绕过王忠嗣送信,先斩后奏。
看到对方还在犹豫,方重勇又继续加了一把火说道:
“此番夺回了大通,又新占了亹源与祁连草场这两块吐蕃人突出到唐军防线里的肉中刺,边军对圣人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至于军令这边,岳父可以说是河西镇得到你求援以后才火速支援的,本身陇右缺兵也是事实。”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蛊惑道。
这一战当中,方重勇到底是接到王忠嗣求援南下的,还是他自己看到战局焦灼带兵南下的,对于基哥来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
如果是前者,相当于方重勇是在分润自己的战功,为王忠嗣打掩护。
你自己目光独具捅吐蕃人后腰,那是名将之资。可如果是听别人建议这么做,那只能叫勇猛果敢了。
“如此的话,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王忠嗣叹息问道,拿起桌案上的信件,揣入胸前贴身放好。
“岳父,此战之后,陇右河西二镇被一人所兼任,已经是大势所趋。
既然如此,那究竟是小婿来当这个二镇节度使,还是岳父来当呢?
我要远征西域,定然是岳父来当这个职务。既然如此,我要这个战功又有什么意义呢?”
方重勇摊开双手询问道。
他这番话无可挑剔,王忠嗣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间真的有天才。
“对了岳父,空口无凭,只怕难以取信于人。”
方重勇走到签押房的某个柜子边上,将上面那两个人头大小,还上了锁的木盒子,拿来放到王忠嗣脚边。
“这是我歼灭的两支吐蕃精兵的主将人头,其中一支还是隶属于吐蕃赞普的禁卫
两支主力覆灭,相信会打破吐蕃人的幻想。礼尚往来嘛,把这两颗人头送还吐蕃,也是展现了我大唐作为礼仪之邦的气度。”
方重勇嘿嘿笑道,将头上的官帽拿下来,放到桌案上,露出麻布绑着的额头。
“你这伤不要紧吧?”
王忠嗣哭笑不得,方重勇就是故意拿那两颗人头恶心吐蕃高层的,报自己额头中箭的“一箭之仇”。
“吐蕃弓弱,杀不死我!
吐蕃主将射出那一箭没杀死我,自己吓得掉头就跑,被我阵斩,大军迅速溃败。”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你也是真的够猛啊!
王忠嗣在心中感慨道,当了河西节度使还敢冲阵,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见。毕竟,连文官节度使都有,总不能指望文官也冲阵吧?
“没事就好,以后不要这么鲁莽了。”
王忠嗣叹息说道。
战阵之上兵凶战危,风险极大。能活下来,真要感谢运气。
一场战争之中,谁赢谁输,往往是可控的,也是看得出端倪的。
但谁死谁不死,那真要上天保佑才行,一个人哪怕在获胜的那一方,也完全无法保证自己绝对不死!
“岳父,这边已经没我什么事了。小婿要带着银枪孝节军回凉州休整了,出征西域在即,时间不等人。”
方重勇对王忠嗣叉手行了一礼说道。
“你多保重,西域唐军兵少还没有支援,一切谨慎为上。”
王忠嗣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说道。
而那封后来造成吐蕃国内政局剧烈动荡的“劝退信”,也随着两颗吐蕃军主将的人头,被唐军使者送到了伏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