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皇太子没有见过阴萝这样的坏胚子。
或者说,在他的印象中,就没有这样的坏女子!
哪怕是妖后,也是魅、奸、邪,一眼望过去,泡满腐烂胭脂的死气。
哪像她这样的?
她阴毒、冷酷、悍鸷,偏偏如少女般纯真蜜甜,那就像是一颗脆生生的、茸毛柔软的荔血桃,披着一层华艳娇小玲珑的外表,桃核早就被那一条贪心的芽蛇吃空,你若是拨开这层外衣,可能不是汁水四溅,而是血水滔天。
怎么会有少女会跟毒蛇、凶鸷、贪狼还有雏凰花这样的心象联系在一起?
即纯真美艳,又残暴无双。
因而断指被取走的那一瞬,除了撕裂般的痛楚从断根处传遍全身,他还有一点儿迷茫跟困惑。
皇太子羞耻看着他那一根手指被收进偏红肉桂色的糯唇里。
仿佛进食。
向来在少女、少妇、甚至老妇面前都游刃有余的皇太子,在这一奇诡境地里,几乎丧失了应对的能力。
无论是母后、姐妹、公侯小姐还是一些女婢,或多或少诠释了恭顺、贞静、柔美、温善等特质。
便是边疆之地的蛮族,女子也大多是勇武,强壮,行事利落而不拘小节,这两地的风情结合起来,软硬皆有,就是东陵皇太子最理想的意中人形象。
而江双穗,就是闯进皇太子里的第一位初恋白月光。
她聪敏,善良,爱笑,虽然比不上蒋松庭见过的诸国绝色,但胜在身上有一股儿脆利特殊的豪气,爽朗大方,行事仗义,不怎么在乎那些身外之物,让落魄流亡的皇太子耳目一新,才短短几日就有了一两分不可捉摸的情愫。
若是放到过去选妃大典,她定能登入皇太子心仪爱妃的前三名。
若是再下一番苦功,太子妃也未尝不可。
可这样的白月光,竟然只是一个盗窃主人财物赠人的小婢女?
衣着华美是装的?爽朗大方是装的?行事仗义也是装的?!!!
皇太子大受震撼。
那他这些日喝的净水,吃的热饼,以及涂得见效极快的伤药,都是主人的失物?!
他被一个内贼偷了主人家的东西给救活了?!
蒋松庭简直是羞愤至极。
这样的救命之恩,对他来说,堪比奇耻大辱!!!
尤其当他看见自己这难得心动的白月光,本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无暇神女,就那样被一个粗蛮的婢子压住,鬓发凌乱,衣不蔽体,哪里还有前几日的从容灵动?
如此火辣辣的一幕,他非但没有半分旖思,反而回想起他见到阴萝这坏胚子的第一眼,她那薄纱笼罩的锁骨前,那一枚开得富丽无双的金皇旋覆花,以及她张唇说话时,那隐隐约约弹跳起来的软红。
不对!
东陵皇太子过了一遍之后,猛然意识到——
他疯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重要的是,他的六指被夺!
这相当于什么情况呢?
相当于传国玉玺被劈开了两半!他的继承权也被阴萝劈成了两截!
问题很大!
要知道,东陵一族,人皇后裔,唯有秉天旨意的天皇种,以六指降生于世。
而在诸国看来不详的第六根手指,对东陵皇族来说,却是永恒追求的绝天神迹,它将会陪伴、追随、见证一代人皇的崛起,从微末到辉煌,力悍诸天六界,让低微人族重新成为六界共主!
是的。
共主。
这并非是空穴来风的。
远古蛮荒传闻记载,神族并非先天而灵,而是脱胎于沛灵人族,每一次的神化返祖,都会向沛灵人种靠拢,而神洲第一代的六界共主,就是他们人世间,他们浊地界,战功无双而赫赫有名的东陵太皇始祖!
因而六指,是他作为东皇始祖传承的象征!
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阴萝这种行事捉摸不透的坏胚子!谁知道她会不会借这一截断指生事呢?
蒋松庭伸手欲要夺回那一根断指,反被阴萝挥开了手腕。
她这会儿倒像是一个刚得了新玩具的甜俏姑娘,掐着那小腰段儿,眼眸水灵哗棱的,娇蛮呵斥他。
“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呀?我自己靠本事要走的六指,你凭什么要回去?它离了你,就该是我的了,你还要硬抢不成?年纪轻轻的小雏鸟,真是不知羞!”
阴萝又喔了一声,满是恶意。
“怎么着呢,跟我这个戴我耳环穿我衣裳偷我宝马盗我大弓的小奴婢混得久了,真以为撒泡尿儿东西就是你们的了?”过一会儿她又玩味说,“想拿回去也行,不过呢我到人间,是初来乍到,还没见过小狗狗撒尿圈地盘的奇事儿,你演示演示,我满意了,这断指自然也还给你啰!”
东陵皇太子:?!
把他当小狗狗?
简直岂有此理!
那股玩味、亵弄、冷嘲的语气,深深刺伤东陵皇太子的自尊心,当即叱喝,“……尔等放肆!!!”
“啪——!!!”
尔等放肆又掌了他一个耳光,打得未来人皇的少年偏过头去,发丝凌乱。
她迎着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唇儿翘起两端。
“看什么看?谁允你看了?再看,眼珠子给我挖出来!没听过虎落平阳被狗骑,落毛凤凰不如一只鸡屁股吗?你现在就是连半只都不如你傲什么傲,我愿意陪你玩,拿你玩,那是瞧得起你,可别不知好歹,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一呼百应的尊贵人上人?你就是小乞儿,是臭破烂,没有本宫的玩意儿,你早就死得一根都烂掉了!”
“人家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非但不报,还敢骂我,还敢抢我,你是觉得自己还有九条命可以给我玩吗?”
雷夏听得热血沸腾,狗腿本色觉醒,当场就说。
“好!小……主人骂得好!骂的妙!骂的咱祖宗都含笑九泉,从棺材里笑吟吟拍掌!”
祖宗:?
你真礼貌啊。
雷夏啧啧点头,真不愧是我雷夏选中的主公!
胸永远不输,嘴永远最厉,心永远最黑!
而貌美,是主公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如此一来,我们八王姬府肯定能鸡立鹤群,脱颖而出,笑到最后,到时候我雷夏走出去,也是一等一的风光大女帅了。
雷夏正要拉姐姐一同参悟八王姬的脏话奥义,就见她二姐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白纸,从发髻抽出一根木簪,另一头竟是削得齐整的炭笔,当下就是运笔如飞,笔走龙蛇,酣畅淋漓,力透纸背,将八王姬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案,连语气词都不放过。
雷夏:“?!!!”
难怪做着同样的活儿,我的月俸都比我姐的差一半,原来她浓眉大眼的,竟是这样的狗腿子!
我看错你了姐姐!
雷夏只恨自己还抓着江双穗,长不出第三只手,只好扬头冲她姐姐说,“多写点,我回去必苦读小主人的大作!”
雷秋用嘴敷衍道,“下次吧,下次一定。”
笑话,这可是她月俸年年走高的奥秘,就算是亲如姐妹,也休想拦截她的财路!
我,雷秋,以后可是要做未来女帝最依仗的财权大将军!
蒋松庭趴在沙砾碎石时,胸膛被一主二仆羞辱得惨烈起伏,喉咙都塞满了利刃,呼吸阵阵灼痛,双瞳满溢出一种名为仇恨跟屈辱的火光。流亡之前,他也是高庭皇室,哪里受过这等折辱!
雷夏雷秋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往前倾身,随时做到救驾跟补刀的准备。
是的,她们是亡侍。
她们名义上是八王姬的贴身婢女,但她们跟江双穗的待遇可不一样。
后者名为婢女,实为主子,她头顶上有王姬乳母,不但有小单间儿,还有单独制作的衣裳跟膳食,比起一般的京官小姐,过得也差不到哪里去,而她们却是阴萝从流民堆里捡出来的女孩儿,从地狱里游荡一圈后,又被那一双养尊处优的娇娇手牵着,诚惶诚恐爬了出来。
她们是用命来争出头的,随时都做好牺牲。
当然,她们的主子审时度势,亡侍折损并不多见,也从不会拿她们的命去填一些必输的赌局。
有时候她们差事办得不好,主子气得插腰,嘴上骂她们是小废物小蠢货小饭桶儿,但下一次派她们出去,依然是做了周全的布局,不愿意折损一兵一卒。
用主子的话怎么说呢?
“整整齐齐出去,就得整整齐齐回来,别十只八只的出去,一只两只的回来,缺胳膊还断腿的,多磕碜,多丢我八王姬府的脸儿啊!”
其他王姬王爵府邸的亡侍,每三个月换一批新血,而她们八王姬府的,她们作为首代亡侍,竟然活蹦乱跳到了今日!
短短几年间,连她们的后辈都发展到了四代!
五世同堂的雷夏雷秋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下一刻她们就知晓原因了——
几乎就在那少年双眼钻出仇恨的一刹那,她们的八王姬叉着小腰一扬,连人带裙,直接罩在了那人皇后裔的腰后上。
蒋松庭:!!!
她们:?!!!
我的乖乖,难怪那些被主子扇脸的家伙,扇完脸也不生气,还腆着脸儿送上另一边,务必要让主子尽兴!
原来奥义在此!
阴萝行事乖僻嚣张,这么不打招呼,坐到他身上,裙摆的金线、珠片、纱花覆盖下来,又好死不死遮住双眼,这一刹那,繁丽得像是坠入了一盏浮华的走马京灯。
蒋松庭张了张嘴,竟吸进了一股热熏熏的甜味。
他羞恼地禁闭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