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是他们一开始就为自己设定的结果。”
麦迪逊耸耸肩，如是说道。
“如果一个人八年时间里买了五栋别墅，你们会叫他疯子。但如果一家公司八年时间里面买了五十间酒店，你们只会叫它‘未来独角兽’……嘿，我有个问题，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金融机构融资吧。”徐忆如猜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了。”
“我也许不是金融行业专家，但即使我也知道，玛拉拿他不太可能只靠着四家酒店的基底，就在八年时间里变出足以收购另外五十四家酒店的钱。哪怕他们买一家酒店就抵押一家酒店，我想……好吧，我不知道在数学上这个公式成不成立，但按照直觉来判断，应该不太可能吧？”
“在某些极端情况下这是可行的，但我不认为这家来自马赛的公司属于极端情况。”韩易沉吟道，“这是一个家族式的企业，首席执行官奥利维尔-卡文，是在卖掉了自己的会计师事务所之后，才开始专心发展这家酒店管理公司的。他们并非来自一个巨富的豪门，也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政治背景——至少他们的姓氏，在法国不算显赫。”
“并且他们没有引起任何大型投资公司的关注。”小如不停地在宣传册里前后翻找，试图从字里行间推敲出玛拉拿他的发迹史，“我没看到他们有在一级市场做过融资，也没看到像凯雷或者雅高这样熟悉的名字。”
“查阅资料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韩易应了一声，“通常来说，如果一家像玛拉拿他这种规模的酒店管理公司，拿到了一笔来自拉德芳斯或者华尔街的投资，他们肯定会把这个投资机构当作最亲密也最值得炫耀的合作伙伴，拿着这个金字招牌招摇过市，生怕有人不知道他们背后有强大的资本助力。”
“那么，他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大一笔钱的呢？”麦迪逊再度点题。
“我在网上查不到，在这个宣传册里面也……噢。”
徐忆如在铜版纸上摸索的指腹，突然停在了一行文字之前。
宣传册介绍公司历史的“我们的历史——重塑酒店业的二十年”板块里，有一个名叫“孜孜不倦创造积极影响”的小章节，其中的第六段，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记载了几个关键数据。
“我想我现在可能有个答案了……看来魔鬼真的在细节里面。”小如清清嗓子，然后逐字逐句地念道，“‘玛拉拿他在法国各地拥有1300名员工，是约5500名私人投资者和135家公司的骄傲而温暖的家园。’”
“我的上帝啊。”麦迪逊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扬声叫道，“庞氏骗局！”
“这个人数也太多了。”韩易也很是惊异，“玛拉拿他酒店，目前自己披露的总资产价值是多少？”
“9.25亿欧元，册子里是这么写的。”
“那么我们粗略地算一下，给他们留点余地。假设他们自己提供了30%的自有资金，剩下的70%是通过投资获得的……那这5500位私人投资者和135家公司，至少给玛拉拿他的收购计划贡献了6.48亿欧元的资金。”
韩易点亮手机屏幕，打开计算器，在上面敲敲打打。
“那么每个资方的平均投资额就在……11.5万欧元左右，平均股份额度差不多是0.012%。我想，应该没有多少个人会愿意投资六位数，就为了持有一家私人公司的这么点股份。所以，更合理的猜测是，少数个人投资者和机构投资者，确实有跟玛拉拿他一起联合投资，共同持有酒店物业和管理权益，而更多的人，则应该是购买了玛拉拿他的公司债券，或者直接以借款的方式提供了资金。有的按照固定年限收取利息，有的……”
“直接约定好资本回报率，按照期限回款。”徐忆如将韩易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补充完毕。
“这就是他们陷入困境的原因。”韩易呼出一口浊气，“为了使这个游戏能够顺利进行，他们必须不断引入投资者，让雪球继续滚动，这样他们就可以不断地将酒店添加到投资组合中，直到他们从运营业务里获得的收入足以支付这些借款的利息。”
“但他们遇到了麻烦。待售的好物业数量有限，即使他们筹集到了资金，他们也没有足够的标的可以购买。另外，如果我猜得没错，查理周刊事件确实对法国酒店业的整体营收产生了不小的负面影响，不是吗？”
“不光是查理周刊，那场大屠杀之后，法国还遭受了其他一系列的中小型恐怖袭击。而那让许多潜在游客都暂时取消了前往巴黎的计划，旅游业和酒店业都受到了重创。我估计，奥利维尔-卡文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短期内的负面影响，法国的游客人数会迅速回弹，所以才咬牙凑了三个多亿，想拼一把，拿下优质资产，然后等市场回暖之后大赚一笔，不管是自己继续持有，还是再转手卖出去都可以。”
韩易认真分析道。
“但没想到，虽然法国还是世界第一大旅游市场，但是2015年上半年的数据，比起2014年年底的巅峰时期还是下滑了很多。更致命的是，去年11月，巴黎和周边的省份又发生了好几起恐怖袭击，让刚刚喘过气来的酒店业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我这里搜索到了一篇纽约时报的报道。据说，得等到明年的4月份，游客人数才会回升至2014年年底的水平。”
“因此他们无法从新购买的酒店中赚到很多钱，甚至可能现在还在亏损。他们也不能直接出售这些房产，因为价格仍在下跌，而且在旅游业完全复苏之前，它们不会出现回升的趋势。”即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小如的手臂上还是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肯定对所借的3.6亿欧元提供了一个很高的投资回报率，为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这笔资金，他们必须付出高昂的代价……而这成为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又找到了一篇，跟这桩收购案有关的报道，来自路透社……噢，这情况简直糟透了。”韩易轻声叹息着，“‘为了给该项目融资，玛拉拿他从私人投资者那里获得了25%的资金。每位投资者提供的现金，从10万欧元到1000万欧元不等。其余75%的资金，来自外国基金资助的贷款，和5年期债券。’”
“意思是……”徐忆如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玛拉拿他根本没钱去完成这次收购。他们筹集到的所有资金，全都是借的。其中绝大部分，还是来自强势的、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机构投资者。”
此话一出，餐桌前的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所以如果你的计算正确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的麦迪逊才重新开口，“为了获得这些房产，你必须先拯救这家公司，至少注入……多少亿欧元现金来着？”
“6.48亿欧元。”韩易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也不能这样算。我完全可以不投资玛拉拿他，直接从他们手里买几处最优质的资产，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就行。”
“但为了使这笔交易成为可能，你必须得让这些资产的所有其他股东都同意出售，不是吗？”小如提问，“此外，玛拉拿他还必须说服他们所有的投资者，说服他们，说这些被清掉的资产是为了公司能获得更好的发展，而不是最后一刻的绝望尝试。”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