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彦伦将木牌塞进怀中,不放心的又拍了两下,这才向着外头奔去。
在西城安邑坊的东南偶,有一荒废了得城隍庙,虽然环境非常差,墙壁上都是发霉的斑点,还总有肥硕的耗子闪过,但胜在还能遮风挡雨,所以周遭几坊的乞丐,都聚集在此。
“喂,书生!”
一个抠脚的乞丐,看着埋头看书的郝处俊,似是善意似是讥讽道。
“读书有什么用,看你小子成天到晚都拿着哪本破书,能填饱肚子还是怎么着,你两天光喝水,那肚子不饿的慌吗?”
话音刚落,郝处俊的肚子,就适时的叫了起来,听着叽里咕噜的声音,屋中七扭八歪的六七乞丐,纷纷的大笑起来。
郝处俊面色坦然,丝毫不理会他们,两眼仍旧放在发黄的书页上。
刚刚开口的乞丐,笑嘻嘻的又道:“我看,你还是跟我们出去讨食吃吧,一天起码能混个肚饱,运气好了,还能得上个几文钱,拿去打上一两酒,有吃有喝的,那多逍遥快活,不比翻破书强。”
“想中科举,哪是那么简单的,这长安城里头的贵人家那么多,一年中举的也就那些,像你这样家里无势又无财的,就算是把书都吃进肚子里,又有什么用,进了那考坊,那些个贵家子,只要把名字一写,人家就能压你一头,你拿什么和人家争啊。”
听这乞丐说话,倒也有几分文绉气,郝处俊终于将注意力从书本上移开,看了眼蓬头垢面的那人,问道:“你也考过举?”
乞丐笑笑,用刚扣完脚的手,捋一捋打结的头发,却是没回答,只是道:“考不上的,听过在驴眼前钓根萝卜,哄驴走的故事吗,科举,就是那根萝卜,咱们这些穷苦人,就是被哄着的驴,中举,就是个白日梦,那科考,压根就不是为咱们开的门。”
郝处俊嗤鼻一笑,“鬼话,科举论的是学识,高门又如何,寒门又如何,唯有学识才可论高低,就算出身高贵,胸无点滴之墨,又能作何,难道,凭借出身就能中举吗?”
乞丐呵呵一笑,见郝处俊如此单纯如此理想,意味深长的说道:“不信,你就去试试,你要能考得上,我脱光了衣服,从这安邑坊走到礼部去,敲锣打鼓的为你唱喝,让你的名号,响遍长安城。”
“我可不需一个乞丐来唱名。”
这话听着却有些轻视鄙夷,与郝处俊问答的那乞丐,只是飒然一笑,看着没往心里去,但其他的乞丐们,却都是不快了起来。
一人站起,拿着乞讨时的棍子,阴沉着道:“小子,你还看不起我们是吧,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自觉的是个读书人?”
“呸,一天装什么清高,有本事别在这里待着啊,捧着个破书,就真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除了穿的比我们好一点,你跟我们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身的臭味。”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爷们好歹能填饱肚子,你他娘的饿的肚皮乱叫,读再多的书有屁用,再过个几天,我看你饿的动也动不了的时候,出不出去讨食吃。”
郝处俊熟视无睹,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又接着翻起了书。
握着棍子的乞丐,不断的破口大骂着,他喷的口水四溢,却也只敢动嘴不动手。
这年月的书生,可不是程朱以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两肩扛不起跟柴火的废柴。
“处俊兄……”
卢彦伦一溜烟的跑进来,他二话不说,扑到郝处俊的跟前,拽着他就往外走。
“彦伦,你拉我去拿?”
“清风楼!”卢彦伦兴冲冲道:“你抹不开面,我去了,那清风楼的萧掌柜,真的是包咱们的食宿,你看看。”
将怀中的木牌拿出,在郝处俊的眼前晃晃,卢彦伦又道:“那萧掌柜的说了,只要他店里有的,咱们可随意点食,还有住的地方,我也看了,虽说是大通铺,一间屋子起码要住个十几二十人,但也胜在干净素仆,总比这地方好多了。”
郝处俊抽出袖子,又坐回了刚刚的稻草上。
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卢彦伦大为不解道:“走啊处俊兄,这去的人肯定不少,去迟了住处恐会被占满。”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郝处俊一副清高之样,“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平白无故的,那清风楼的掌柜,凭什么供咱们免费吃喝。”
“商人都好财,今日花出一文,明日就要收回十文百文,他现在做出如此之举,必是有着更深图谋,也许,是盘算着,等咱们中举做官之后,再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得人恩惠,迟早是要还的,萧掌柜虽然是个仗义之人,但商人终究是商人,咱们还是别占这便宜为好。”
这傻子,真是读书读傻了。
卢彦伦又气又好笑道:“你说人家盘算着,等咱们中举以后图谋个什么,你首先要中了举,才能让人家有所图谋啊。”
“咱们要在这庙里待着,你自己说说,有几分中举的可能,别说中举了,恐怕咱们都熬不到九月开考。”
郝处俊脸色不自在了两分。
卢彦伦接着劝道,“处俊兄,咱们寒窗苦读十余年,走遍了门路求遍了关系,今年州里才推举了你我二人,要是因一时傲气,就错失了良机,那咱们不就白来长安了。”
“我知晓你清高,心里有着傲气,这样如何,你去清风楼,跟那萧掌柜签订个契约,等到科举过后,再将这期间的一应开销,慢慢的还给他,如此,也不算有失你之操守。”
郝处俊有所意动,只是还犹豫着。
卢彦伦心中急迫,再次拽住他的袖子,不由分说的就往外走,这次,郝处俊倒是未在甩开,半推半就的,跟着他向外而去。
屋中的乞丐们,面面相觑,有人眼睛一转,笑呵呵的道:“管吃管住,那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这……咱们这样子,哪像个读书人。”
“怕什么,我说我是读书人,谁还敢说我不是了。”
一人说着站起,趿着个破鞋,一摇一晃的往外去,其他人一看,也都纷纷跟上。
唯有最开始跟郝处俊说话的那人,仍是躺在稻草堆上,用黑乎乎的手又挖起了鼻孔,脸上多有不屑,嘟囔着道:“乞丐就是乞丐,没皮没脸,不知羞臊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