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护卫,我……”
太监要说什么,但刚起了个头,就被警惕且紧张的宋七,一把拽住胳膊,蛮横的将其拖进旁侧林中。
“你跟着我做什么!”宋七刻意压着嗓子,“不是说好了,咱们以后都不再碰面吗,让其他人看到了,万一引起怀疑来,你他娘的不想活,别连累老子。”
唾沫横飞,口水四溅,宋七很恼怒。
眼前的太监,用袖子擦擦脸,叹口气道,“宋护卫,你怕我也怕啊,可宫里头又是来信了,让咱们继续盯着辰安殿的那位。”
宋七一怔,“瑞安不是都死了?”
“是啊,瑞公公是死了,但是那位……”
太监举起兰花指,点了点东方。
宋七脸色突然变幻。
瞬时间,心里头起了个荒唐的念头,要不,一不做二休,干脆杀了这太监。
四下看看,静谧无声,也正是动手的好地方,宋七捏紧了镰刀,可转眼间,又是无力一声叹。
杀了这太监有什么用,他死了还会有其他人来,小鱼卷进大浪,万般皆由不得己。
“宋护卫,我就先回去了,要有什么事,还在原先的老地方见。”
太监拱手而去。
宋七站在原地,出神些许,突的一挥镰刀,一根细竹被拦腰砍断。
从后山回来,抱着一团新鲜的绿草,正到门口时,李承乾昂首挺胸的从院中出来。
程良骏和林七,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两人一个拿着小马扎,一个拿着根鱼具,看样子,是又要准备去后山的死湖,去钓那从来钓不上的鱼。
心中无鬼自坦然,心中有鬼自紧张。
李承乾从跟前经过时,闻着他身上独特的熏香味,宋七又开始觉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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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木屋。
赵班一手拿着小刀,另一手握着暗色泥块,正聚精会神的雕刻着什么。
院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耳朵动动,赶忙放下手中东西,随手拿起立在墙根胳膊粗的棍子。
本以为是又跑来了什么野兽,推开门一看,却是背着手悠哉悠哉的李承乾。
“殿下。”
赵班扔掉棍子,匆忙作揖。
李承乾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几步走到窗杬前,三口瓦缸被晒的发烫,李承乾拿起圆木盖,只见缸中都是浑白色的粘液。
“这竹浆还得再沉淀个几天?”
“回殿下,起码还得再需三四天。”
李承乾将手伸进去,拨了拨浑水,又问道:“模具和烘炉,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殿下您跟我来。”
随着赵班的步子来到屋后,不知何时,竟用栅栏围了个小院出来,甚至还开垦了一小块的菜地。
李承乾问道,“这都你弄的?”
“是,小的看这地质又软又肥,不种点什么可惜了,所以围了个围栏,种点绿菜什么的。”
李承乾笑笑。
“殿下您看。”
赵班拿起一个长方形的木托盘。
这木盘长约半丈左右,非常的浅薄,不过就一两厘米高。
赵班讲解道:“殿下,这就是用来压纸的模板,等到竹浆的杂质都沉淀下去了,把浆水倒进这模板里,用滚筒把浆水抹平整,放进烤炉里一烘干,就可得出能用的纸来。”
李承乾看了看用泥砌的烤炉,又问道:“字雕刻多少了”
赵班说了句殿下稍等,转身跑回屋中,很快,他抱着一盘小方块过来。
李承乾从中拿起一块。
这方块是用胶泥捏的,烘干以后比较坚硬,正面雕刻着个王字。
粗略一扫,盘中约摸还有二三十块,赵班轻声道:“殿下,这字不好刻,小的只刻了不到一半。”
李承乾将手中字块放回盘中,“不着急,慢慢刻就是了。”
说完,又问道:“你在这住的可习惯,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赵班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习惯,小的就喜欢这等安静的地方,没什么缺的,殿下不用担心小的。”
李承乾笑笑,“习惯就好,你忙吧,我走了。”
赵班作揖恭送。
来到湖边,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波光粼粼的湖面,弥漫着金黄和绯红,湖水中间,几群飞虫聚集成团,像是凭空起的卷风。
李承乾大刀阔斧坐到马扎上,林七递来上好诱饵的竹杆。
一杆甩出,细细的蚕丝落入水中,激起微微涟漪,向着两边散去。
程良骏和林七静站在身后。
过了会,李承乾突的问道:“林七,你以后,想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不免让人有些无措。
程良骏侧头看了一眼。
林七有些迷茫。
以后做什么?
就跟在李承乾身边当个随从护卫?
一时间,林七有些心乱,也不知如何回答。
李承乾也未再问,周遭无声,除了飞鸟与晚风,再无什么动静。
过了会,林七应道:“小的就跟在殿下左右。”
李承乾头也不回,“就守在昭陵,成天无什么事做,也无什么地方去,正值青春年华,如此荒废时光,甘心吗?”
林七将头低下一分,“殿下对小的,有救母之恩。”
李承乾呵呵一笑,“施手救人,为的是己心,不为恩德,要是只因我救了你母亲,那大可不必,今日我遇到了,能搭手施救,明日他人遇到了,也搭手施救,那你感恩戴德的人,岂不是无数了。”
林七听懂了话中的意思,这是在问他,到底是因恩而忠,还是因情而忠,或者说,到底有没有忠。
“殿下,我……”
李承乾开口打断,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回百骑吗,我应下了你,让你先跟在我身边,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去跟张阿难说个情,让你回百骑去,你现在可还想回百骑。”
林七陷入沉默,犹豫了会,才缓缓道:“不想了。”
程良骏冷哼一声,对于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还要经过犹豫,感到大为不满,心中觉得,这可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枉李承乾对他关怀备至屡屡施恩。
听到这个中气不足的回答,李承乾回过头来,他的脸上挂着浅笑,看起来和蔼亲善,可是眼神之中,却又带着锐利。
林七不敢与之对视,遂又将脑袋低下一分。
李承乾淡淡道,“是真不想还是假不想,我不喜欢身边的人说假话,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我希望都能如实所言,哪怕就是当面骂我,说我李高明不是好货,也无大碍。”
“不瞒殿下……”林七咬牙道:“小的心中,是……是还有丝这样的念头,但……但小的,也愿意跟随殿下。”
“那就是还想回百骑了。”李承乾又望向湖面,“林七,我待你不好吗?”
林七单膝跪地,“殿下对小的很好。”
“那可是用度上缺了你,比不上在百骑所得的?”
“不,殿下经常给予赏赐,跟在殿下身边,一年所得,顶的上百骑两三年。”
李承乾不解,“既然不缺用度,我待你也不苛刻,你为何一直想回百骑,我听赵玉他们闲聊时所说,如今百骑里头,可是有不少人,想着来昭陵度日呢。”
林七开诚布公道:“小的想出人头地。”
如此功利有野心的答案,惹得程良骏又是连连冷哼两声。
李承乾倒未有过多反应,只是平平淡淡道:“为什么这么想出人头地,百骑风里来雨里去的,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你乃家中独子,又未娶妻生子,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你林家的香火可就断了,你母亲届时该如何。”
林七沉默了会,缓缓说道:“殿下,小的父亲去世之时,小的才十岁左右,当时,母亲为了拉扯小人成人,就去甲子巷一统领家中做事。”
“母亲经常遭受欺辱苛责。”
“有一次……”
说着,林七攥紧手,咬着牙道:“有一次,小人亲眼看到,母亲被那家主母打了一巴掌,缘由只是因为,母亲不慎打碎了个瓷碗,从那个时候起,小人就暗暗发誓,我要出人头地,让母亲再也不受他人欺辱。”
林七说完,眼睛泛红。
李承乾淡淡道:“想出人头地,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就是回了百骑,我看也很难博个什么功绩,我问你,百骑现在的统将,可还是翟长孙?”
林七应道,“是,还是翟大人。”
李承乾翻翻脑中储存的信息,缓缓说道,“翟长孙,原是薛举的部下,隋末大乱时,薛举建立西秦,翟长孙任内史令,父皇平定薛举后,翟长孙归降了我大唐。”
“之后,入了秦王府,父皇对他格外信任,令翟长孙和张士贵一同组建玄甲军,他跟着父皇南征北战,在洛阳城下,战过王世充,在虎牢关下,以区区千人阻挡过窦建德的二十万大军,他功绩如此彪悍,又得父皇如此信重,才做到百骑的统将,你觉得你,能否建立比他更大的功劳,又能否在父皇哪里,得到比他还要深厚的信任。”
林七声音低沉道:“殿下的意思,小人明白,我无权无势,又没什么背景,就是回到了百骑,恐怕也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但是,小人还是想试试,功业,都是搏来的,不搏一搏,又怎么知道成不成呢。”
李承乾笑笑,“你的心性,倒是和我有分像,人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其实,一堵墙能有多硬呢,回头的都是怕死的人,只要敢豁得出去,不怕撞个头破血流,不管前面挡的是什么,总是能破的开的。”
说完,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困守在昭陵,也不愿意再回黔州去吗?”
林七摇摇头,“小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