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这是条直路,只要一直追下去,总能追得上。
林七锲而不舍,终在两里地后,看到了正在溪水边树荫下歇息的二人。
“喝水。”
李承乾将自个的水囊丢了过来。
“谢殿下。”
林七擦擦额头的汗,也不敢将水囊碰到嘴,只好抬起一分往嘴里倒着。
李承乾站起身,脚下溪水清澈,眼前空地广袤,更远处秦岭山脉朦胧起伏。
“远依山近傍水,此处是个风水宝地。”李承乾自语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的问道:“此处离昭陵多远?”
“回殿下,约摸六里。”林七抢先回答。
这数字不错,六六大顺,顺风顺水,距离也合适。
李承乾暗自点点头,转而翻身上马,一溜烟又没了影。
林七再次开始追赶,等回到昭陵,程良骏已经没了影,不知道是回了长安,还是被吩咐了什么事去做。
李承乾用毛巾擦着脸,今儿日头十足,出去虽一会会,可也出了满头的汗,擦完脸,或许还是觉得不自在,又让林七将铜壶拿来,往冷水中兑了点热水,他蹲在院子里的花池边,林七将铜壶半举着,小心翼翼的倒着水。
等到头发湿漉漉的后,林七将放着清水的铜壶放下,转而拿起脚下的另一个铜壶。
这个壶里装着的是米汁,是属于唐人的洗发水。
据唐六典记载,这米汁是将大米煮熟之后,用水清洗浸泡至发软,然后放入布袋中大力揉搓,流出来的汁水就是米汁,用此物洗头,可让头发柔软滋润,同时也可去除油脂和污垢。
不过,也许是今儿这米汁没做好,也许是今天头发出油太多,洗了半天还是有些油腻。
李承乾蹲的腿都麻了,气的他不禁嘟囔道:“要是能剪个寸头就好了。”
剪头发,也只能是想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毁者乃是忤逆大不孝,况且,在这个时候,一头短发那叫披发左衽,那叫自绝汉家血脉,会被人人所不齿的。
李承乾要是真敢把这及腰的长发给剪了,恐怕后果比造反还要严重,说不准李世民会直接跑来昭陵,祭出腰间的金玉七匹狼,把他抽个皮开肉绽。
林七将米汁倒得一滴不剩,头发总算是变得清爽了。
李承乾站起,一边活动着发酸的腿,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用青砖垒起的花池,一朵朵洁白的花瓣绽放在翠绿的枝叶中。
这是茉莉花,开春的时候,他觉得院子里太过单调,就让惠娘种了些花,一添点生机,二也可泡茶。
李承乾伸手摘下一朵,放在鼻下闻了闻,清香之气沁心神,要是将花碾碎,加到肥皂之中,想必可使肌肤留香。
“殿下,你摘它干什么。”
惠娘过来,看着缺了一朵的花枝,投来一个幽怨的眼神。
李承乾笑笑,随手将花别到了耳朵上。
回到屋中,把头发梳理好,刚摘下的茉莉花,一瓣瓣的丢到茶杯中,随着一壶热水浇下,一股甘甜的气味弥漫开来。
呼呼~
吹了两口凉气,李承乾小饮一口新鲜出炉的花茶,而后心满意足的咂咂嘴,轻描淡写的道:“林七,我想让你去杀个人。”
林七:……
“殿下,要杀谁?”
林七小心翼翼问道。
“刑部尚书,郧国公,张亮。”
林七头皮一麻。
开国元勋,朝中重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这哪是那么好杀的,不管能不能得手,都将引起天大的麻烦来。
林七也不知是惊到了还是吓到了,亦或者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低着脑袋,迟迟不出声。
李承乾吹了吹茶水,“怎么,不敢,还是不愿?”
林七单膝跪地,低头抱拳道:“小的斗胆,请殿下三思,张亮非普通之辈,出行都有护卫跟随,小的一人,恐难得手,就算得手,恐则难以逃离,一但出事,恐连累到殿下。”
李承乾将杯子放下,直勾勾看来,“所以,你是怕?”
“殿下对小的有救母之恩,小的愿为殿下效死,小的是怕连累到殿下。”
“会不会连累我,你不用操心,我只问你,你敢不敢?”
李承乾语气冷淡。
沉默须臾,林七咬牙道:“诺,殿下想何时动手。”
“今晚。”
“小的这就去准备。”
林七起身往外去。
李承乾目光平静如水,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快到门口时,林七转过身来,李承乾眼角微不可察的一皱。
“殿下。”林七再次跪下,这次是正跪,两膝都在地板上,他两手相交,越过头顶,深深下拜道:“小的斗胆,求殿下,能照顾好我母亲。”
话里头带着决绝,明显是存了死意,李承乾突的一笑,“你母亲还是你自己照顾吧,我逗你的。”
林七惊愕的抬起头。
李承乾勾勾手,林七起身过来。
一番低耳密语,林七连连点头。
过后,李承乾又嘱咐道:“注意安全,若不慎被追捕,可去昭国坊,走到头就是程良骏家,可去他那藏身。”
话中真情满满,林七心头一暖,“殿下,那小的这就去了。”
李承乾颔首。
随即,林七纵马,向着长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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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咕,太阳初升,霞光万道,伴随着鸡鸣声,长安被钟声笼罩。
两个金吾卫士卒,站在宫墙之上,合力推动木锤,狠狠撞击着挂起的洪钟。
这钟声,既是解除宵禁的信号,也是百官该去上班的信号。
张亮穿着紫砂色的官服,睡眼惺忪的从府中出来。
他应是昨晚没睡好,此时不停的打着哈欠,踩着马凳上车时,一个不慎踩空,身子只向斜里栽去。
“干爹,小心。”
万幸,站在一旁的圆脸汉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要没有这汉子,张亮恐怕要结结实实的摔一跤。
按理来说,对这汉子不说赏点什么,也应该给个好脸色,可张亮却是臭着个脸,斥责着道:“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在府里头咱们是父子,这到外面了,没有什么干爹一说,要么叫老爷,要么叫大人,常二,你是没长脑子还是听不进去咱的话。”
常二低下头,惶恐道:“干……大人息怒。”
张亮冷哼一声,随手掏出粒碎银,常二顿时又喜笑颜开,“谢大人。”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往前,常二和余下六人,纷纷翻身上马,跟在了后头。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朱雀门,张亮从车中下来,改步行入宫,目送着他进去后,一马脸汉子催马到常二身旁,笑嘻嘻的道:“二郎,你得了干爹的赏,是不是该请咱们哥几个去打打牙祭啊,这一路上,哥哥我的肚子可饿的直叫唤。”
常二也是个爽快人,“走,香味阁,今天放开了吃。”
“好,二郎真大气!”
“赶明干爹要是也赏了我钱,二郎,我请你去平康坊,甭管是胡姬还是高丽娘们,你随便挑。”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
眨眼到了酒楼,大堂里头也无什么人,常二他们随意坐下。
随着酒菜上来,几人越来越兴起,喝的脸上都有了红晕。
这个时候,一个头戴遮帘的男子进来。
小二热情的迎上前,“郎君,吃点什么?”
“一碗羊汤,三个烙饼。”
“好嘞,客官稍坐,马上就上来。”
男子透过薄纱,看了眼正玩行酒令的常二几人,然后往里走,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他摘下头上的遮帘,因是背坐着,看不清脸面样貌。
在宫门口,嚷嚷着让常二请客的马脸汉子,眼睛眯一眯,盯着角落的男子看了两眼,多嘴道:“跑来吃饭,带个帷帽,还专挑不起眼的地方坐,怕也不是个好货。”
闻言,常二转过身,瞅了瞅背后的男子,遂大笑着道:“是不是好货,跟咱有个屁关系,你输了,赶紧喝,别想岔话茬不认账。”
“嘿,酒桌上,老子什么时候耍过赖。”
说完,马脸汉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常二几人喝了声好,接着玩起了行酒令,大堂全是他们的嚷嚷声,很是喧嚣吵闹。
角落的男子,却也不在意,等的羊汤烙饼上来,一手抓饼一手舀汤,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相很是美味。
很快,碗里的汤见底,碟中的饼只剩碎渣,男子一抹嘴,将帷帽戴到头上,然后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