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书生,脸色涨得通红,他举起手用力一挥,大声的喊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诸君,吾等,当同行。”
书生这一嗓子,引来不少侧目,身旁的同伴,垂着头,悄悄拉着书生的袖子,低声道:“处俊兄,莫要被蛊惑,还有三月就是举试了,崔家得罪不起,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郝处俊一甩袖子,怒气冲冲道:“男儿立于天地,怎可只知私利前程,你莫是忘了,你我可是立下过誓言,要以顺阳四句为毕生所求,何为顺阳四句。”
看向四周,郝处俊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喝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萧掌柜,等等郝某。”
身旁的同伴,这时也红了脸,不知是羞的,还是也被蛊惑,稍一犹豫后,紧跟上了郝处俊的步子。
两旁的百姓,看看郝处俊,又看看杜爱同,慢慢的,有人迈步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一股人潮开始汇聚,从高空俯瞰,人头攒动如洪水,直向着皇宫去。
冤字魂幡直挺挺的矗立着。
突的,凭空起了股风。
这风,卷的幡旗哗啦作响。
这风,卷的人心心潮澎湃。
千人同行,脚步阵阵,踏的这地,为之一颤,踏的这天,为之一清。
鼠蚁虽弱,亦可撼象。
万民之力,足可掀天。
今日,伴随着他的光辉事迹,崔志玉的名字,将传遍长安城。
帝都百万人口,小民占据九成,崔志玉,即将引起公愤,引起这九成人的滔天之怒。
小民虽贱,不可轻辱,折辱过甚,翻天覆地。
皇宫,越来越近,金光闪烁的玉瓦,鲜明刺眼的朱红,一股无形的威严,令随行之人纷纷止步。
吹吹打打的人悄悄散了,飘扬的魂幡悄悄放下,跟在后面的马车悄悄停下。
杨三刀勒马驻足,他看向了杜爱同,丁老翁等人将脑袋从车窗中伸出,他们也看着杜爱同。
身后的万千人同样看着,在万众瞩目之下,杜爱同翻身下马,孤零零的一人,向着皇城走去,向着朱雀门外的大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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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泱泱的百姓,全都向着皇城来,虽然他们手上空空如也,虽然他们懂事的停在了三四百米外,但还是将值守朱雀门的金吾卫吓了一跳。
人高马大的军士们,忐忑不安的紧握着刀柄,程处默的喉结滚动着,今天这场面,是他入宫值宿以来第一次见到,正准备差人赶紧向上通报时,却见一人缓缓向着他们来。
程处默握着刀,快步跑上前。
“站住,汝乃何人?”
“在下萧云,常乐马场掌柜。”
杜爱同有礼有节的拱手作揖。
程处默看了眼身后,“这些人,可是你鼓噪而来?”
“非是在下鼓噪,是他们自愿跟来。”
在程处默眼里,自愿和鼓噪没什么不同,他猛的拔出刀来,厉声问道:“你鼓噪百姓聚集宫外,是想做什么,赶紧让他们散去。”
“在下是来申冤的,他们,也并非是我鼓噪。”
“申冤不去衙门,跑来皇城做什么!”
“在下要跟皇帝申冤。”
程处默一愣。
这人是疯子不成。
“赶紧走,想申冤,去大理寺,去刑部,去御史台,别来宫外胡闹。”
杜爱同仍旧道:“在下要跟皇帝申冤。”
程处默举刀指向门面,“在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了。”
杜爱同喉结滚动,反问道:“敢问,在下来皇宫申冤,有何不可,为什么就成了胡搅蛮缠。”
“皇宫又不是申冤的地方,你跑来皇城申什么冤。”
杜爱同手指向宫门处,“皇宫既不是申冤的地方,那立着那鼓做什么。”
程处默侧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神色不禁一变。
登闻鼓,这小子是真胆大呐,这鼓立在这,是让人看的,不是让人敲得。
自贞观以来,不,应该说是自大唐立国以来,这登闻鼓就没人敲过,这鼓是不能敲吗,不,当然是能敲的,那大唐开国已有三十年,为什么没人敲过,是三十年来天下无一人受冤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受冤的人就算不多,但也肯定少不到哪去。
那为什么没人来击鼓诉冤呢,很简单,因为敲这个鼓,就等于打皇帝的脸,就等于抽那庙堂上诸公的脸,敲了这个鼓,你可能沉冤昭雪,但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就算皇帝顾忌影响不收拾你,官老爷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程处默将刀放下。
杜爱同自顾自的向着那登闻鼓走去。
有一个金吾卫想拦他,被程处默挥手制止。
登闻鼓支在宫门外,就是让人申冤用的,这会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要是拦着不让敲,那用不了一会会的功夫,朝廷名声就得扫地,得被老百姓骂个体无完肤,这责任程处默可担负不起。
到了鼓前,杜爱同抬脚,站在一块石头上,这石头形状如肺,所以被称为肺石,一旁的木架上,摆放着两个大大的鼓锤。
杜爱同取下鼓锤,这鼓锤的分量不轻,他气沉丹田咬紧牙关,用力的将鼓锤砸向精致又破败的皮面。
只听的一声惊人心神的巨响,鼓面如湖水泛起涟漪,万千灰尘四溅而起。
一下接一下,杜爱同不断击打着鼓面,刚开始,他还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能挥的动木锤,可逐渐的,不知从哪来了分力气,这手中的木锤越来越轻巧,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击打着那皮面涟漪不断,如是道士鞭策妖物,锤的这大鼓哀嚎不止。
咚,一鼓,告天地。
咚,二鼓,惊长安。
咚,三鼓,震九霄。
咚,四鼓,慰冤者。
咚,五鼓,掀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