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基里曼是一个教导主任。藤丸立香说的。谁也别想让她改变这个刻板印象。
教导主任说教时的压迫感就已经很可怕了,原体级教导主任则更甚。基里曼像个铁塔一样,以不可撼动的姿态伫立在房间当中,一刻不停地用自己隆隆的咆哮声高强度连续输出了二十分钟教育与训斥的话题,甚至没有一个句子重样。并且,由于基里曼是个娴熟老练的演说家,只要他希望,他天然就能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的身上来,这让藤丸立香连在被单方面说教的情况下偷偷走神开小差都做不到,只能痛苦地把每个字都听进自己脑子里。
在这二十分钟过后,原本还理直气壮准备据理力争的迦勒底御主已经像是一片脱水的菜叶那样萎靡了下去。本来还在这个问题上和帝国摄政同仇敌忾的阿库尔多纳见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放下成见心生怜悯了:他可是和藤丸立香一起在网道里爬过亚空间壕沟的关系,因此他知道,一般情况下,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得在战场上连续架设基站加转进,偶尔还打打漏到面前的小怪——这么过了至少八个小时以上,才会开始显露出这种难受的表情。
这二十分钟把藤丸立香逼到了极限,但依然远远不是基里曼的极限。有些人天生就在滔滔不绝一事上有着相当的天赋,基里曼生长的马库拉格所具备的文化传统与政治环境又恰到好处地锻炼了这一点。他还有话可以继续说,但已经在极限了的藤丸立香不打算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她准确地卡了原体两句话之间的那个细微的停顿处开了口:“好了我知错了在反省了我相信你把我喊来肯定不只是为了骂我这一件事吧我们可以说点别的了吗?!”
“不行!”基里曼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一眼就看出你嘴上说知错就改,实际上下次还犯!”
“那也别光骂我!咱们谈谈色萨拉那一场怎么样?希尔每次提起来这事都还哭呢!”藤丸立香心一横,不管不顾地顶了上去,“都一个道理!谁能保证这种事就不会发生呢!你自己都做不到!你坚持一定要骂这个,就不能只骂我!”
这一手确实让基里曼卡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藤丸立香后头接着的那半句——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他当然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面不改色地在各种场合成为双标怪。面对这种斥责,他当然可以轻飘飘地用“我是我,你是你,那能一样吗”一类的逻辑反手卸力推回去。真的让他在运行中产生卡顿的还是前头那半句:
“他真哭了?”原体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颈间那道现在已经愈合了的伤疤,难得地有些心虚。
“没有。这段是我为了打断你现场编的。”藤丸立香抱着双臂,“但他确实每次提起这件事都很难受。只是就算他真哭了,他肯定也是躲起来偷偷哭的。对他来说这又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讲一些有实际意义的话题了吗?”
基里曼脸上还绷着一个很严肃的表情,但心里其实有点气笑了——一半是因为这么一个小不点竟然敢在自己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半是因为自己竟然还真被这句瞎话给骗到了。他想要丢开这个插曲,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去,却发现,这句瞎话确实达成了藤丸立香想要的效果:他说教的情绪被这么一遭从中间截断了。
他倒也不是不能继续往下说,反正早就打好了的腹稿就在那里。就算是个凡人,也能凭这个接着把这段自己本来就准备好了的话全都说完,不至于被突然打断一下就大片大片地忘词。但情绪上的断流也让成功让基里曼再一次地从客观角度审视问题本身:这个凡人女孩大小的“问题”站在他面前,理不直但气鼓鼓地抱着双臂仰视着他,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
考虑到藤丸立香提出的案例确实证明,基里曼哪怕贵为原体,在战场上有时候也无法做到保证自己的安全,甚至也无法做到乖乖待在指挥席上不去想着什么亲身跳帮之类的事,他或许得承认,他和藤丸立香在这个问题上,同样是半斤八两的关系。以己度人一下,帝国摄政最终放弃了。
“哎。”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就先说说隧道工程的事吧。科沃斯那边的进度具体怎么样了?”
“不是,等一下。”藤丸立香突然叫停,“我跟艾达拉德会面的事呢?就这么跳过去了?”
基里曼一下子又火了:“你还想着跟灵族见面——”
“——我真有事要问他啊!宇宙很大,各方面的关注点不同,一个其他种族的视角对我们理解当前形势的全貌非常有帮助的!”藤丸立香这么说时的态度依然特别理直气壮,“你不想我跟他单独见面也可以啊,你派你觉得可信的人来参与一下嘛,反正我——”
“——行。”基里曼沉声说,带着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问出什么”的样子,转向了他身边的马克西姆:
“现在,立刻请艾达拉德先知来此一叙。”马库拉格土皇帝发出了我想要做什么就要立刻做到什么的声音,“我倒要亲自看看,你要问些什么!”
——
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一个人想要找到这位神出鬼没的灵族先知,与之面对面地进行一番谈话,还是要花费不少力气的。且不提该如何找到一个灵族目前居住的地方,单说他们会布设在自己的住所周围、用于“筛选”访客的各种灵能法术和陷阱就已经很难跨越。但很可惜,这里是马库拉格,人类的世界,原体的家乡,帝国摄政实控区当中的实控区。如果不想和基里曼本人交恶,那么他在马库拉格上发布的命令,即便是异形,也最好还是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