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漩涡。漩涡吸入了一切,扭曲的事物——扭曲的面容——扭曲的现实就这样被塑造,投入歇斯底里的怒吼,投入能将人之脊背压弯的磅礴不幸,投入比黑面包还干涩的怀疑,投入无法追寻的血、泪,投入一柄比银月还亮堂的刀,投入从枪膛奔离而去的瞬间就被斥作逃亡的子弹——
在他把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出去后,他投入了自己,和那些东西搅在一块,只为了在有生之年,得以活着看到自己腐烂的面孔,或许只有把自己的肉.体全部劈烂,灵魂才会从淤泥中浮现——他又怎么好去谈论灵魂?在他选择与散发着霉味儿的黑暗为伍、在他选择了影子而非的灵魂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不配去谈论这个——
在黑色圣母的注视下,在最后一拳砸落——也在他真的快把那具假人碾成肉泥前,有人牢牢捉住了他的手腕。
“……布鲁斯。”
有人低低地呼唤着。
不知什么时候dash;dash;月光慢慢挪移,照亮了略显空空荡的会客室,翻倒的沙发、茶桌,碎掉的玻璃,还有渗入木地板的,仍然在蜿蜒的血渍。他们二人的影子靠得很近,跪着的青年,身材高挑的女性,他们依旧用着不属于自己的形象。
克拉克站在他身边,垂着眼睛,就像从前那样,带着悲天悯人式的镇静,他时常会流露出不属于人的神情,因而格外叫人崇敬,也格外让人恐惧。
一切如烟雾般消散了,法布里奇得逞的笑容也化为了尘埃,他被人拉起来。
如果你需要,我一直在这儿。”他说,他来得很晚,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只是有经验:“我一直在,她也赶来的路上。”
“……别伤心。”
他没问那个已经消失的假人,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卷绷带,仔细地替朋友包上了他伤痕累累的拳头——他们都知道这是梦境,也就是说,除非布鲁斯自己允许,否则这些伤口会一直在那儿。
而冷淡的、一言不发的布鲁斯韦恩一向如此,他不把这东西当回事。而在第二位观众到来之时,下一场剧目已然在他们相对无言之时悄悄拉开序幕。
……
……
故事起始于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或者说一条载满月晖的河边,但没人说得清故事是怎么发生的,命运总在人浑浑噩噩时到来。夔泽庆那时莫约二十五六岁,正是躁动不安、满心就想成就点什么的年纪,条纹衬衫,牛仔裤,加上从大哥那里淘汰下的风衣,加上微薄的行李,就这么挤进了乌泱乌泱的、不外乎全是为了讨生活而南下的人群中,跟着他们上了火车,远离了日渐凋敝的钢铁北境。
他要去南方,不光是要去谋生,他还要去找人,那封最重要的信正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任谁拿走他的行李、衣服、钢笔和手边那本价值八角零三分的中国神话故事选,也不能拿走那封信。
他要去见他的未婚妻周柏露。
周柏露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一双杏眼随了母亲,流转着在北方
少见的、属于绿水青山的氤氲,她是随着上山下乡的父母来到东北,同夔泽庆相识,又在即将成年时回到了南方去。这是桩典型的爱情故事——可以写进书,可以拍成电影,不论是一个年轻人不辞艰辛的千里奔赴,还是那近乎崭新且前所未有的社会风貌,都似乎预示着这一点。不过,故事的主人公们无心宣扬那些坎坷和磨难,于是这些过往像画片一样被匆匆翻过,来到了他们克服险阻终成眷属的那一刻,来到了他们相约到的特区谋生的那些年。
我说,我们不会遇上鬼打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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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都怪姓夔的!昨天非要拉着她看什么恐怖电影。
“怎么可能,你往后看,喏,工厂不就在那儿。”夔泽庆指了一下前边。“……但这路确实好像比以往长哈。”
其实是周柏露难得穿一回旗袍出来,走路步子慢了很多。而回来的路上又全是工地式的荒郊野岭,很难不让人产生恐惧。
“快走吧,谁知道等下来的是人是鬼。”她抱怨着,想赶紧离开,并准备以后打死都不走这条路了!
好在这是个月光明亮的夜晚,一轮圆月就挂在天边,照亮了荒芜的小路——他们打打闹闹,却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寻常之事要发生,于是渐渐就熄了声。在他们归于沉默的那一刻——
“轰!!”
“啊!”
“柏露!”
一阵刺目的、几乎能媲美白昼的光照亮了这片荒地,他们双双被吓了一跳!等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一切又归于平静。就像刚才没什么巨响,也不存在什么光一样。二人惊魂未定,互相以为出现了幻觉——又或者真的见了鬼了。
在他们正准备先赶紧撤离前,女人生来的敏锐感觉让她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同——她不顾丈夫的阻拦,跑向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她跑掉了鞋子,拨开了草丛,发现了一团飘在河里的奇怪的棉絮——有什么东西包裹在其中,她喊夔泽庆过来把那东西捞上来。男人淌进水里,却发现水里还躺着一把黑色的伞,于是他就一并全部拿了回来。
“这……这棉花里是个孩子啊!”他惊呼道。
夫妻俩凑到一起,这团奇怪的棉花确实包裹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小小的,也不知道满月了没有,但是……
“好漂亮的女孩啊。”周柏露惊讶道,这女孩的皮肤相当白,也不像新生儿那样皱巴,在月晖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不属于人世的白光。
“这是谁家的女孩丢了啊?”她问——可随即,他们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常年在南方工作的经验让他们立即猜到了那一个可能——
故意扔进水里的、来路不明的女婴,即使因为这团奇怪的棉花而暂时漂浮,但这里是沿海城市,这条小河多半会顺着地势,流经大河,流入大海,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这女婴会被活活饿死。而众所周知……这地区确实有这一类习俗,重男轻女什么的。
“……”
她去戳女婴的脸时,那女婴睁开
了眼睛——依稀看来,居然也是杏眼,颜色是清浅的褐色,她握住了女人的手,不哭不闹,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孩子。”她看向丈夫,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养她好不好?她没人要了,真讨厌,那么漂亮的孩子,怎么能说丢就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