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票是真的。”
蔻蔻注意到阿姨的眼神,轻声说道,她又一次的把手中的支票递了过去。
丹敏明盯着女儿。
蔻蔻也目光毫不躲闪的倔强的盯着爸爸。
父女沉默着对视着。
语言的交流在这种目光的对视下,都显的苍白而无力。
那么一瞬间,有一种对生活几乎要沸腾怒意出现在了丹敏明的眼中。
他重重抬起手。
恍惚间。
他似乎又变成了带着象牙柄的手枪,穿着高级警官制服的要员。
他想要撕掉这张支票,一巴掌扇在蔻蔻的脸上,让她不要操心家里的事,然后提着枪出去找人拼命。
丹敏明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找谁拼命。
找某个老男人。
找邻居家的碎嘴大婶。
找豪哥。
或者……随便找些什么东西,就算是找自己也好。
这种强烈的,心脏一跳跳的踌躇的感觉,让丹警官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
如果他这个当父亲的不找别人拼命,无法把胸中的怒火发泄出来,他就想要拿起枪给自己来一下。
可是最终。
怒火还是颓然的消散了,似是没有来得及燎原,被现实一吹,就飞散成烟的野火。
蔻蔻对顾为经说的没错。
她的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斗士。
片刻后。
丹敏明又变成了那个衰弱的,无力的,脆弱的需要女儿来照顾的中年男人。
扇在女儿脸上的手变成了拥抱。
他把蔻蔻抱在怀中,然后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好,爸爸没有给蔻蔻好的生活,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是我女儿18岁的生日啊,这是我女儿18岁的生日啊……”
他撕心裂肺,哭的歇斯底里。
蔻蔻伸出手,反过来把爸爸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
仿佛她是大人,对方才是孩子。
“没关系的。”
蔻蔻脑海中想到了一句话。
“爱,就是永远不说对不起。”——刚刚车上所放着的那部老电影《爱情故事》里,留下的最为经典的一句台词。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不是的,这是你女儿度过的一个最好的生日,真的。”
她轻拍着丹警官的后背,轻声哄着。
铛,铛,铛。
大门被有节奏的轻轻敲响了三次。
丹敏明的哭声被打断了,这里的楼门很薄,隔音也不好。
刚刚情绪上来了,他只想着要哭。
可此刻。
他意识到了自己一个大男人的哭哭涕涕的声音,传到了楼外,也可能被左邻右舍的听了个真切。
丹警官立刻就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重重抹了一把眼泪,板着一张脸,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咦?你是。”
出乎预料。
门外站着的,不是他以为的听见这边大半夜不睡觉在家里乱嚎,而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愤怒的邻居。
而是一个正在对他微笑的年轻人。
对方长的很干净,衣服也很干净。
大夏天也穿着戗驳领的正装外套,白衬衫打领带,擦的很亮的皮鞋。
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就好像是刚从什么正式的会议场合里走出来的一样。
看上去就是那种很乖的好孩子。
丹敏明的第一印象就给他打到了8分以上。
8分。
不是以这里的小鸽子窝的访客标准的8分,而是他以前的那座官邸来访客人的标准,也能打到8分。
年轻人不算多么帅,这衣服也不是那种贴合身体又裁缝一针一线做出来的那种定制正装。
但是很规矩。
衣服很规矩,人也很规矩。
大夏天的还整出这幅打扮。
如果不是自觉寒暑不侵的神经病或者装逼犯的话,那么只能说明,要不然他觉得出席的场合很重要,要不然他觉得自己拜访的客人很重要。
当警察的人,都很喜欢规矩的客人。
尤其是官权柄大了以后,不少人都会觉得自己能跳出规则以外,遇到的飞扬跋扈的人不少。
天是老大,爷是老二的也有。
愿意守规矩的人就少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
这小伙子身上有一股静气,安安静静的站在身前,对自己微笑。
很恭敬而不谄媚。
这就让丹敏明更加喜欢了。
不过。
他立刻自嘲的回神——如今的自己,哪里还会值得有人谄媚的对待呢。
下一瞬间,丹警官发现,他竟然认识门外的人是谁。
他愣住了。
“你是,那个,那个……”
“顾为经。叔叔,我们见过的,您还邀请我蔻蔻过生日的时候,来家里玩不是么。”
年轻人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递过去,“抱歉,今天带蔻蔻去过生日去了,所以送她回家晚了。蔻蔻说不用送上来,我觉得既然都到了家门口,便没有这样的道理。只是第一次拜访叔叔婶婶,也肯定不应该空着手来。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实在太晚了,找了一圈,也找不到能买到给阿姨合适伴手礼的地方。”
“希望您不要见怪。”
顾为经将手里的一条香烟递了过去。
不算是谎话。
他确实是没有找到什么太好的礼物,就旧地取材,从阿莱大叔的后备厢里搜刮了一条还没开封的云斯顿牌香烟。
顺走拿了上来。
阿莱大叔日常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任何开销。
他给对方开的那几百刀的可怜工资,大多数就全都花在香烟上了。
阿莱大叔抽的烟不差的。
美国云斯顿香烟的缅甸版,每包缅币,这整整一大条按照现在的汇率,也得60美元上下。
并非特别名贵的香烟种类,也不寒酸。
不算高不算低。
做为初次见到同学长辈,到人家里做客的礼物刚刚好。
阿莱大叔让他随便拿,反正他抽不完,顾为经当然没有这个脸沾阿莱大叔这个便宜。
他决定回去后就把老顾同学找国外客户囤积的那些爆珠万宝路库存全都给阿莱大叔拿去。
六十多岁的人了。
如今还想职业生涯开出第二春,一天天练画练的不积极,倒是抽烟抽的没个够!
顾为经决定,他拍板替顾老爷子做主给戒了。
嗬,至少国画水平突破职业二阶以前,就别抽了。
老顾同学不用谢他。
……
顾氏书画廊二层的卧室里,带着一身的酒气,舔着狂炫欢迎宴塞满的大肚皮的顾童祥,此刻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不知是在回味今天他在主席台上,对着整个台下坐着的同行艺术家们,装逼成功的滋味。
纵然在睡梦中。
顾老头的嘴角依旧洋溢着幸福而甜美的微笑。
忽然。
“阿嚏!”
顾童祥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顾老头并没有因此从梦中醒来,他只是下意识的咂咂嘴,揉揉嘴角,嘟囔了一句:“我,大画家。”
然后便又翻身,沉沉的睡去。
鸽子屋很小。
那种一室一厅,和别人共用楼道里的厨房和厕所的布局。
也就没有什么客厅,起居室之类的讲究和区分了。
卧室是丹敏明和妻子的。
客厅的那张折叠桌,摊开来,就是一家人的餐桌。
收起来后,再把旁边的床放下来,就变成了蔻蔻的卧室。
丹敏明大概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个在之前跟随大老板陈生林考察商务项目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儿的同学。
他更是完全没想到。
这张支票竟然是他拿出来的。
地位变化的太快,震惊程度有点大。
所以。
把顾为经让进屋里来后,他一直沉默的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年轻人从头到脚的打量。
丹敏明在惊叹于顾为经的变化的同时。
顾为经也在感慨于丹敏明的变化。
网上有一个话糙理未必糙的说法——事业是男人的壮阳药。
爷爷眼瞅着西装穿起来,生发剂抹起来,小腰扭起来,容光焕发的竟然渐渐的有了些返老还童的样子。
但蔻蔻的父亲,没有了一身的官衣。
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老和佝偻,化做了一颗因缺乏养分而枯萎的大树。
他在陈老板身边看到对方的时候,才是不过仅仅几个月前的光景,那时对方还是有秘书随行跟在身边,前仆后佣威风八面的大人物的模样。
现在却已经沾满了一头的寒霜。
传说中伍子胥家道中落,为了躲避楚王的搜索,急急忙忙的逃过昭关,一夜间就白了头。
蔻蔻的父亲,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了。
倒是阿姨显的很热情。
她不认识顾为经。
脑海里想的也没有丈夫那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