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底并非黑陶,而是一块可以折合的木片。
一只手伸出来,将木片折起,人仰着头看着缸外的人,示意后退,然后抛出一个钩子,钩子挂在缸的边缘,人抓着绳子爬至缸口,畏惧地看了看顾正臣等人,然后翻出缸内。
看着眼前的人,林四时、张培、赵海楼等人不禁大吃一惊。
此人身高只有四尺,灰色头发扎成一个丸子,面色苍白,脸上还有一道道伤疤,如蚯蚓粘附在脸上,腰部以下,只有短小的大腿,大腿以下全没了。
“王千户、赵千户,兄弟们也都累了,将打来的猎物剥皮,处理干净,看看能不能找口锅,熬点粥米。”
顾正臣没急着询问,而是看向王良、赵海楼吩咐。
王良、赵海楼见顾正臣如此镇定,便点头吩咐人手准备。
古井旁。
军士临时搭了个土灶,找来一口还算完好的锅,清洗干净开始生火。
张培绑扎好木头支架,将背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两根一尺长的铁条,铁条穿过处理好的野兔、野鸡,两端插在木枝里接长,然后架在支架之上,对顾正臣说:“老爷,按你的吩咐都做好了。”
王良吞咽了下口水,拿不准地问。
“小子句容贺庄人氏,杨仓谷,”
老朱信不信卜筮不好说,但老朱在开国之后,对卜筮多少有些忌惮,认为这群人妄言祸福,加上开国时期可能相士这一行人才凋零,混吃混喝的太多,业务能力不过关,就连百姓也看不下去,编了歌谣说相士这一群人:
顾正臣凝眸,看向林四时:“你知道此人?”
杨仓谷指向东北方向:“大概四年前,我被郭杰等人发现踪迹。最初郭杰等人并没有伤我,而是将我带到了深山之中,强迫挖石灰岩矿,一次矿塌了,我被压在石头之下,郭杰见我腿伤严重,无法再做事,便用斧头砍断了我的双腿!”
别看老朱造反之前,呆在破庙里找周德兴占卜,结果是一个“卜逃卜守则不吉,将就凶而不妨”的结果,从而走上了造反之路。
杨谷仓指向林四时,看着顾正臣:“他是个猎户这不必说,而你,则是这支队伍的主将,他喊你太爷,莫不是你就是句容知县吴有源?不对,吴有源年过四旬,你到底是何人?”
历史上的朱小炆完全有理由喊一嗓子:爷爷的,你坑我啊……
顾正臣将烤好的兔肉撒上盐,用刀子切开,端给杨谷仓:“边吃边说,如何?”
毕竟在朱允炆下旨抓捕朱老四的前夕,关键人物张信他娘就信算命的,告诉张信“王气在燕”,而朱老四也是靠着一批算命的家伙在民间造势……
“清真观?”
顾正臣惊叹于杨谷仓的判断力,此人左右旁顾的时候,并不是在寻找出路,而是在分析每个人的身份。
杨谷仓看着眼前香喷喷的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刚想吃,又戒备地看向顾正臣,目光中带着怀疑,顾正臣见状也不拆穿,拿起匕首插了一块肉,笑呵呵地说:“也不知手艺是不是生疏了,我先尝尝。”
赵海楼、王良等人神情有些呆滞,林四时也瞪大眼。
“我是清真观道士,也是个相士,你是知县,你应该知道朝廷禁止卜筮吧?”
顾正臣并不解释,看向一旁局促不安的断腿人,一边烧烤野味,一边询问:“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男人低着头回答。
于是乎,在开国没多久,老朱就下了旨意:
禁止卜筮。
你说老朱要是不取消禁止卜筮,哪来这么多事。
杨谷仓惊讶地看着顾正臣,苦涩地摇了摇头:“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顾正臣微微点了点头。
顾正臣咧嘴一笑,拿出了一个个瓶瓶罐罐:“是不凡,这里有食盐、椒面、八角面、茱萸面,还带了些酱油,你们能不能吃辣……”
杨谷仓是个算命的相士,朝廷不允许算命了,但民间有名声,各路找上门的多,开出的价码足,一来二去,杨谷仓又偷偷“营业”了。
顾正臣看向杨谷仓:“真是如此吗?”
“杨仓谷,这个名字似是听过。”林四时皱了皱眉头,回想着,突然想到什么,喊道:“你是清真观的杨相士?”
“郭杰?”
这一道旨意,直至洪武二十六年才被取消。
“还有这古井绳子,若是多年无人使用,恐怕一拉就断裂了吧?很显然,有人使用古井取水。他们搜寻过,整个寺院里,只有这一处井水。是人就不能不喝水,而取水最便利的地方,就是这里的禅房。至于后院没有你的踪迹,没有留下手印,想来是因为你小心翼翼清扫过,本官没说错吧?”
杨谷仓有些惭愧,吃了两口,手下速度越来越快,看得赵海楼、王良等人直吞口水。
杨谷仓摇晃着脑袋,打量着周围的人,咬牙说:“若能为人,谁愿当鬼。倒是你们,难道不是抓我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