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李贤能在她落入水中的时候,他再慢一些开口说话,就能继续伪装下去,轻易夺取她对张良的愧疚。
愧疚?李贤不由得勾了唇角,他喜欢他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词。
“昭蓉的人并不能真的制住你。”许栀接着说话时只抱着她的木箱。
李贤像这样骗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她动也没动。
狼来了的故事多次了就会掩饰掉真相。
李贤不假思索地喝下明知有问题的酒,甘愿沦为昭蓉借花献佛的工具。
如果还能能附加他生命所剩无几的价值,也算是意外之喜。
可能是故乡的缘故,李贤感觉楚国这轮月亮比咸阳对他温柔,清辉落下,洗刷肮脏,与喉舌处抹不掉的血腥,予他莹莹流光。
如果未来可窥,现存的预知已经换不回结局。
百转千回一刻,李贤也看不见自己的终点。
李贤倚在那块很大的灰色石头一旁,侧过身体,背对她,像是没什么力气,连音量也提不上来。
“公主先上阶可好?”
许栀嗯了一声,她没有去看他,兀自绕过。
她不能与李贤的眼睛的对视,因为经由这样久的相处,这样的神态,渐渐与她相合。
她越发觉初见李贤时,他眼中那种晦暗已经渗入了她的瞳眸。
就像现在,许栀不会放过机会。
一旦她对这一点保持清醒的认知,那么环境的错位便不会给她造成太大的困扰。
她从容地拎着那只木箱,“楚女打开它的时候,我看见里面有一把钥匙,许是来开锁的。”
她没有马上走出温泉,而从箱子底部找到了那枚黑铜色的单孔钥匙。
脉脉的暖泉之水,横在他们之间,分明什么也没有,但就像是一条分隔了永夜的银河。
这条河上搭建不起桥梁。
许栀走到了李贤的面前,但对面,徒留不知从何说起的隔阂。
这隔阂不知是什么,朦胧如雾,光滑的水面升起了水雾,流动的水声,像是命运交织,成了锦缎与乐章。
她明明最该信任他,只能信任他,但从始至终,这么多年,她无法从他的眼中只看到了深渊。
无新郑那一支翎箭开始,还是他背对生火的阁楼出走。
亦或是此刻。
“我与你说过不必下狱,但你却执意要去狱中半日。昭阳恨你入骨,他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你安然出狱,昭阳与你说了什么?可是与魏国的联盟相关?你告诉我,我就帮你把铁链打开。”
烛光眷恋他。
李贤似笑非笑,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许栀问题。
“看来容夫人的确将钥匙给了公主?”
许栀扬起优美的脖颈,她分明是笑着的,但眼神毫无笑意。
若是从前,她定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看任何人。
如果她越靠近鬼谷子,那么,必当更远离儒墨之学。
当许栀尝试用王道之术的儒法并用之学来影响他们,她又何尝不是被这个时代所影响。于关隘下令斩杀两千魏卒,无疑表示她已渐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秦国人。
在李贤眼中,人情道义与律法规范,不可交叉。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他怕她和他不同,他又怕她与他太相似。
许栀见他不言,兀自扭头,“不想说就算了。”
昭阳不是她担心。
项燕才是核心所在。
她把钥匙放在大石头低洼处,不知道是温泉泡久了还是怎么回事,她有些头晕,想要快速离开醴泉宫。
她不敢想再这么湿漉漉的和他待下去,还会出什么岔子,他不想说,她也懒得追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