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周开门时顺手点亮了桌上的油灯,灯火熹微,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去年冬月,谢周和关千云在齐郡城外的原野上分开,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满打满算也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可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有四年那么久。
关千云像是没认出谢周一样,上下打量着他,说道:“姜医师?”
谢周一怔,道:“是我。”
关千云绷着脸,却在两个呼吸后宣告破功,脸上开出灿烂如花的笑容,张开双臂,以迎接老友的姿态给了谢周一个热情的拥抱,随后两人同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背上?”关千云闻着手心夹杂着血和药的辛腥味儿。
谢周胳膊上更是血迹斑斑,尽管关千云换了衣服,但他先前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仍是有不少血从背后浸了出来。谢周很自然地把沾到胳膊上的血在关千云衣服上擦干净,摊了摊手说道:“和你一样。”
关千云惊道:“你也遇到邹若海了?”
“等会和你解释。”谢周将精神力释放开来,确认周围无有他人,将关千云拉进药铺,关上铺门,示意他转过身把外衣脱下,看着关千云背后和自己类似但明显严重得多的伤口,问道:“你专程来找我治伤?”
关千云摇摇头,说道:“我听白芷说这家药铺的医师医术很高,没想到是你。”
谢周挑了挑眉,想到那个不到一个月就来看过三次病的柔弱少女:“白芷是你相好?”
“相好谈不上,就像常去按摩的人都有几个固定的技师,白芷是我来黑市这几个月里最中意的姑娘。当然,她很喜欢我,毕竟像我这种各个方面都堪称优秀的男人,哪个女人能不喜欢呢?”他乡遇故知,而且这个故知还是自己的兄弟,关千云的心情很好,满面春光,嘴角的
笑容邪魅且狂狷,心里更是充斥着不为人知的得意。(邪魅狂狷这个形容女频霸总的词我觉得好衬关千云啊哈哈哈)
谢周没有理会他得意的嘴脸,一边配药一边问道:“这么说,你就是燕公子?”
关千云笑道:“你不也是吗?姜医师。”
对经常执行任务的关千云来说,名字只是代号,使用假名字是再常有不过的事情。
正常人在虚构假名时,下意识地就会用亲近之人的姓氏。
就像谢周借用姜御的姜氏,关千云习惯将师父的燕氏,母亲的陈氏,祖母的刘氏这三个姓氏轮换使用。在使用王尘的名字吃过大亏后,他便开始以燕公子的形象示人。
谢周把话题转到白芷身上,说道:“她前天又被人打了,你知道不?”
关千云微微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暴戾,说道:“知道,那混蛋是贺老怪的外甥,人称梁老爷,我就是因为杀他才遇到的邹若海。”
谢周说道:“你如果在乎那个姑娘,最好找些补身体的药过来。”
关千云说道:“为什么?”
谢周说道:“她的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近期又连番伤痛,外加心神不宁,昨天我给她看诊时,发现她失眠和心悸的情况都极其严重,如果不赶紧救治,恐怕活不到夏天。”
关千云微微皱眉,他知道白芷身体虚弱,却没想到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你这里有药吗?”关千云问道。
“没有。”谢周摇头,药铺里多是伤药和补血药,哪有补身子的药,况且以白芷身体的亏空程度来看,普通的药材恐怕效果不佳,至少也需要几十年灵果的级别。
“我知道了。”关千云应了一声,说道:“你怎么也要来黑市?”
谢周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你应该听说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关千云微微颔
首,腊月里长安的暴乱和景林大街的血战在江湖里传得很快,黑市中的普通人或许还不知情,但像关千云这种游离在一线的情报人员,自然第一时间就有所耳闻。
当初关千云和谢周一起护送孟君泽返回齐郡的时候,蔡让就对谢周表现出莫名的杀机。之后在孟君泽的追问下,谢周对众人讲述过自己的身世,他确实是金陵谢家祖宅的余孽,但他和谢家却没有血缘关系,他自幼生长在谢家的仆役宅里,父亲是一个名叫谢满的仆从,母亲只是一个厨娘,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关千云对此深信不疑,皱眉说道:“到底什么情况,内廷司现在诬陷起来都不加以掩饰了么,还是说另有隐情?”
谢周却没有像上次那样辩解,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确定。”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和谢家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死去的谢三顺重新复活。
王侯和黑衣楼的倾力相救。
姜御话里有话的深层意味。
星君和皇帝更是直言不讳地指出他是谢桓和李乐萍的亲生儿子。
孰真孰假,孰对孰错,便是连谢周都有些分不清楚。
但很多事情在犹豫不决时,往往心里已有了答案。
就像应天机问他的那句话:你取名姜桓,姜是姜御的姜,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