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且期盼地看着李斯赵高等人,他醉心于医术一辈子,素来不理会朝堂之事,亦不管扶苏胡亥到底谁为秦二世。
反正他是神医扁鹊传人,而且有救始皇帝驾之大功在身,又是一个医官,不牵涉朝堂纷争,地位原本就超然。
毕竟,谁愿意无缘无故得罪一位名医呢?
不仅不得罪,还会尽量投其所好。
夏无且不贪恋权势,亦不朝堂纷争,唯一追求的便是医术。
而且他的医术不说独步天下,亦不远矣,究其原因,正是因为他传承了扁鹊的诊脉之术。
扁鹊乃是战国神医,他创建了所谓的四诊法,也就是望闻问切,直到后世两千多年后依然还在使用。
四诊法中的切,便是切脉,亦即四诊法之精髓。扁鹊也因此被称为诊脉之祖。
不过扁鹊并非是一个人,便如墨家之首领钜子一般,都是谁继承了最核心的传承,谁便叫这个称呼。
所以说起来,夏无且其实就是当代扁鹊。只不过先前叫扁鹊的秦越人乃是被彼时的秦国医官杀害,而夏无且不仅传承了扁鹊的四诊法,也学会了秦宫历代医官的积累,扁鹊和历代秦国医官都是他先师。
方才夏无且便是利用扁鹊所传切脉之法,查探了始皇帝的脉象。从脉象来看,始皇帝的脉象已经极其细弱,双目无神,亦无任何反应,正是典型的神脱之症。
而神脱之症,按照夏无且所学,以及所观察到的知识,大多脉象会渐渐薄弱变缓,并且最终消失,此时人便已死了。
或许是因为魂魄散去不能归,夏无且只能是如此推测。
当然,如果是按照后世的科学说法,神脱,就是深度昏迷。此时人或者已经失去自主呼吸的能力,又或者呼吸太过衰弱,导致大脑已经开始缺氧。随着脉搏的减弱,缺氧也会变得严重,并且最终导致脑死亡。
即使是在后世,深度昏迷也是极为危险的情况,必须马上展开急救,通过使用高压氧,打强心针,用升压药等种种方式,来尽量避免脑死亡的后果。
这些手段自然不可能是秦时所拥有的,故夏无且说得很果断,神脱,唯等死尔。
而始皇帝亦是神脱之症,然而他的脉象却是无比坚定,虽然细弱,却透着一股勃勃生气。
这便是让夏无且好奇并且期盼的地方。
这必然是用了药的后果。
然而,秦宫之中虽然有医者数人,唯一的医官,也是唯一有资格给始皇帝用药的,正是夏无且。
他若不在,谁敢向始皇帝进药?
眼看着李斯赵高,乃至卫尉羯三人皆一脸茫然,夏无且看向一旁的内侍。
“尔等可曾向始皇帝进药?”他急切地开口。
“奴等不曾向始皇帝进药。”几名内侍忙不迭地摇头。
“不过……”一名内侍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若有所思。
“不过什么?”夏无且追问道。
“奴听闻,”这名内侍跪坐在始皇帝的软榻旁,不确定地开口,“始皇帝今日于静室中斋祷时,似乎曾经服食过公子扶苏自云梦山带回来的药渣。”
“药渣?”夏无且陡然一愣。
他不理朝堂之事,根本不曾留意扶苏自楚地返回,到底带了些什么。
而始皇帝既然认定扶苏乃是在行欺瞒之事,而且带回来的又是药渣而非药物,自然也不会特地叫夏无且来辨认。
而李斯和赵高的脸色则是陡然一凝。
始皇帝吃了扶苏带回来的药渣吐血之事,他们先前在得始皇帝召见时,已经听到内侍说过。
当时二人只觉得是天助。始皇帝将死,乃是众所周知之事,而二人所谋求者,正是欲在始皇帝死之前,确定胡亥为秦二世之事。
原本胡亥斩蛟不利,二人已然有些惴惴,没想到突然传来始皇帝吐血昏厥之消息,而且,他还是吃了扶苏所带回来的所谓天人所留之药!
这岂不是坐实了扶苏虎狼之心,竟欲毒杀自己父亲之事?
没想到,夏无且居然说始皇帝乃是进了灵药!
正是这点,让二人既疑惑,又慌乱。
二人也没去关心过扶苏到底带回来一些什么东西,始皇帝亦不曾将这些东西给二人看过。
只是大概知晓,乃是一些药渣而已。
区区一点药渣,跟灵药有什么关系?
不过,如果扶苏没撒谎,那么他这些药渣,便是天人所遗留之物。
若是天人所遗留,那么有点神效,似乎,又说得过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涩之意。
原本一件水到渠成的事,现在搞得波澜丛生,二人的心情亦是跌宕起伏。
皆是拜这个所谓的神仙天人所赐!
为何世间会有这种东西!
“什么样的药渣?”夏无且不知道李斯赵高心中所想,他期待地开口。
“奴等知道得不多,彼时于静室外待召的并非奴等。”内侍向来和夏无且相熟,毕竟夏无且恐怕是唯一身上零件齐全,却能够进入始皇帝寝宫的男人,而且向来是内侍去请。
有了夏无且在身前,内侍们显然要安心不少,一名内侍殷勤地开口:“奴等只是听说,始皇帝用指头沾了一点大子扶苏与上将军蒙恬自云梦山带回来的草药尝了,而后便吐血昏厥了片刻。”
“草药?吐血昏厥?”夏无且皱起眉头。
秦时的医术虽然已经发展到了汤药阶段,不过此时之人重药石,而轻草木。要至汉时,有了神农氏尝百草的传说后,草药方才登上大雅之堂。
譬如此时最好的解毒药便是雄黄,乃是硫化矿物。
而矿物药比起草药最大的优势便是出结果比较快,因为矿物之毒性远超草木,治病就靠以毒攻毒。被蛇咬了,吃下雄黄,要么立时便好了,要么立时便死了。
故战国时人言医术高明,都是称赞对方生死而肉骨,也就是后世常说的生死人,而肉白骨,可见见效之快。
此时尚没有后世那种本源之说,草药的优势,也就是养气培神还不曾被人发现,在大家看来,药草不如药石,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便是当世扁鹊夏无且亦是如此认为。
别说草药了,便是最好的石药,比如最纯净的雄黄,亦做不到仅仅只用手指头沾一点,便能够出现疗效。
“如此,或许是因为吾诊脉之法尚有不足之处。”他微微摇摇头。
诊脉之法毕竟才问世不到数十年,著名的《扁鹊见蔡桓公》,便是李斯的师兄,韩非子所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