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
程丹若的病有多严重,只有她自己知道。
父母不太愿意她出远门,不放心,但又觉得她闷在家里也不好,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许能放松。
纠结半天,给心理医生打了电话。
医生说,她想出去走动和人交际是好事,ptsd的一个大问题就是麻木,对一切都不关心,与外界疏远,难以与人正常社交。当然,最好能够有人陪同,她毕竟是病人。
程母就说陪她去。
程丹若不同意。她母亲以前是老师,后来辞职开了教培中心,工作繁忙,抽不出太多时间,父亲则是医院药房的药剂师,朝九晚五上班。
“我自己去。”她说,“每天和你们打电话,就去几天,逛逛就回。”
程母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太担心。
她对ptsd了解不多,以为她就是怕车也怕水,不敢坐大巴,再想想,女儿从小就很自主,很少让家长操心,也不是不行。
程丹若为让他们放心,生疏地要钱:“我坐飞机去,给我买商务舱。”
程母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那行,我送你去机场,回来我们接。”当妈的安排得明明白白,“到了北京就打车,知道吗?”
“嗯。”
说通了父母,程丹若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她对北京不乐观,打算就去三天,拿到东西就回酒店,尽量少出门。所以,行李没必要拿太多,几件衣服就够。
再买机票,订酒店。
有了一个清晰且迫切的目标,时间就变得特别慢。
她感觉过了很久,才到出发的日子,去机场的路又特别漫长。
程母一直送她过安检才离开。
其实,机场对程丹若而言是比较“安全”的。
她开始很怕自己看见帅哥会愣神,但真到了地方才发现,她“失明”。
路人都是路人,不长脸。
好像在游戏里开了屏蔽其他玩家的功能,只知道有人,完全不会注意对方的性别样貌。
看不见。
上了飞机,起飞,她感觉到颠簸,不过很快平稳。
程丹若戴上眼罩和耳机,浅浅睡了一觉,没有吃盒饭,喝了杯可乐。
北京到了。
她买的中午的航班,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时间正合适。
于是给对方发微信。
[丹丹不是猫]:我在北京了,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二二一一]:抱歉,我现在走不开,能麻烦你到一个地方等一下吗?我要过几个钟头才能过来
[丹丹不是猫]:可以,麻烦你了
他发来一个定位。
她放大地图,是在中国地质博物馆。
噢,这是在博物馆工作?看地图倒是方便,坐地铁就行。
[丹丹不是猫]:好
[二二一一]:到了和我说
[丹丹不是猫]:好的
但她犯了一个错误。
现代北京和记忆中的北京不是一回事。她觉得地质博物馆很近,实际远得很,坐出租车都要半天,别说地铁了。
可地铁安全。
全部在地下的设施,避开熟悉的景观,虽然有点头疼,可看心率没有太快,保持在100-110左右。
程丹若背着书包,靠在角落里发呆。
站点一个个过去,车厢门开开又合合,从前无比熟悉的场景,此时却让她感觉到陌生。
别以为可怕的事过去了,一切就已经结束,并没有。回归正常世界的每一天,都会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旁边的女孩在用手机看剧,粗制滥造的网剧,配音演员情真意切地说:“侯爷,小女子无以为报——”
像是绿茶女配的剧本。
多么平常的一段话,但程丹若不可抑止地坠入记忆。
她想起靖海侯,想起昌平侯,神经紧绷起来,她开始思索,纯粹是下意识的,因为他们都不好对付,准确地说,过去的一生中,没有谁是容易应付的。
海水漫过口鼻。
灵魂出窍,回望从前,喧嚣的环境音被降噪,遥远得好似彼端。
手环弹出红色警告。
她的血氧跌破了90,因为屏气太久了。
程丹若缓慢地吸了口气,挣脱出无处不在的片段,集中精神回到眼下。
北京的晚高峰,人多得喘不上气。
她不得不挤开人流下车,在车站的座位上休息一会儿。
有个孕妇一边打电话一边掉泪,闻者心酸。
程丹若感觉自己只休息了一小会儿,直到母亲打电话过来,才惊觉已经坐了一个钟头。
“你到酒店没有?”程母问。
“在地铁上。”她大声说,“还没到。”
程母:“怎么不打车?”
“晚高峰,堵死了。”程丹若有精神的时候,拿捏父母很容易,“我本来还想去南锣鼓巷看看,等会儿再说吧。”
程母听到嘈杂的地铁声:“到了和我打电话。”
“知道了。”
她挂掉电话,重新走进地铁车厢。
八点钟,终于到了地质博物馆。
人家早就关门了。
真糟糕。
她发微信:[我到了,不好意思,路不熟]
如果人家下班,只能在附近住下,明天早上再来拿了。
[二二一一]:我也在路上
[二二一一]:你吃过晚饭了吗?
[丹丹不是猫]:吃过了,不着急,我可以等一会儿
路边的灯全都亮了,秋叶泛黄,萧萧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