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先帝时的情形不同,祝灥死在秋初,天气炎热,必须先办完丧仪,尽快出殡下葬。
发引前,百官斋戒,祭告天地。宫门大道皆设有帷幄,锦衣卫身穿祭服,陈列于宫道两侧,各式各样的陈设铺开,遮天蔽日。
灵驾进发,以祝沝为首,带领妃嫔内侍一路哭送,哀声不绝。
勋贵官吏之家,则在沿途设路祭,白色纸钱飘飘洒洒,随风飘荡。
程丹若强撑病体,在下葬那日出来送了他一程。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临死前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后不后悔,害不害怕。
人死如灯灭,生前种种,终究都是不可知的事了。
而随着祝灥下葬,拥立新君迫在眉睫。
没什么好说的,杨首辅表态,小皇帝既然没有留下血脉,还是兄终弟及,由齐王继任皇位。
大臣们无可辩驳,只能接受现实。
唯一可能对此抗议且有效的人,唯有田太后。
程丹若正是顾及到这点,才提前将祝沝送进宫里。
事实证明,她这个举动十分明智。
田太后病重多日,眼看就要没气了,祝沝趴床边叫了她几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个男孩儿立在床前,一把抓住他:“大郎!不要离开娘!”
情急之下,竟然起身抱住了他,“娘的孩子,好孩子,你回来了。”
祝沝傻眼,手足无措。
但荣儿机灵,知道再不给田太后一个念想,她就真的要跟着儿子一块儿去了,遂道:“娘娘你看,殿下回来了,您可以放心了。”
田太后双目含泪,看着祝沝:“好孩子,你可吓坏娘了,以后可不能这样,知道没有?”
她抱住儿子,泪珠滚滚,“娘不能没有你。”
祝沝知道她是生母的姐妹,伦理上来说是他真正的姨母,天然有好感,一时不忍心,任由她抱着自己哭。
田太后哭了一场,却是迈过了坎儿,又缓过劲来了。
可不知道是移情还是错认,她眼里的祝沝不再是祝沝,就是大郎。
她像关心祝灥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祝沝。
这对祝沝而言,又是陌生的体验。
程丹若对他的关心不动声色,像平静的溪水,涓涓流淌在寻常的日子,田太后的母爱却强烈如夏日烈阳,充满了母性。
她会替他整理衣服,抚摸他的背,摩挲他的脸。
这是母亲才会有的动作。
祝沝觉得她很可怜,还有点嫉妒死去的兄长,又不可抑止地怀念自己的生母。
夜里,他问珠儿:“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和太后娘娘像吗?”
珠儿绝口不提何家,只说何月娘:“太后娘娘亲切,娴嫔娘娘温柔。其实,殿下的眼睛长得很像娴嫔娘娘。”
第二天,祝沝就照着镜子,描摹生母的轮廓。
他和田太后在彼此身上,寻找亲人的影子。
因此,外面很多人想见田太后,却一个都没有达成目的。
祝沝顺畅地被拥立为新君。
消息传出,珠儿无声地舒了口气。
她怎么都没想到,殿下竟然有入主皇宫的一天。
娴嫔娘娘,您看到了吗?殿下好好长大了,还要当皇帝了,十三年战战兢兢,可算苦尽甘来。
但她也忧虑。
殿下身体不好,今后是否能坐稳皇位还是未知之数。因此,王咏絮前来教导祝沝登极仪,她一直小心提点,让祝沝好好学。
祝沝习惯了听身边人的话,且他已经长大了,登极仪的流程对他而言不复杂,很快学会。
他只是有点害怕。
登极仪前一天,他住在清宁宫的偏殿,怎么都睡不着。
“珠姑姑。”祝沝身边不能缺人,一直有人值夜,今天是珠儿,“以后我就是皇帝了吗?”
珠儿给他掖好被子:“是的。”
“做皇帝……要干什么?”他迷惑,“累不累?”
珠儿想了想,和他说:“殿下之前问我,娴嫔娘娘是怎么样的人。”
“嗯。”
“娴嫔娘娘温柔又聪慧,喜欢读书习字,赏花作诗,对陛下恭顺柔和,宫里的人都称赞她贤良。太后娘娘很会照顾人,待我们十分亲切,没有架子,时常提醒娴嫔娘娘加衣,怕她着凉生病。”
珠儿慢慢勾勒出昔年田、何姐妹美好的样子。
“但她们有个共同点,都很信任宁国夫人。娴嫔娘娘和我说过,她从山西来京城的路上病了,一时寻不到药,正好碰见外放的程夫人,蒙她赠药,娘娘才顺利康复,被选为秀女。”
祝沝不爱读书,但爱听故事:“姨母吗?”
“是啊,宫里的人都信任程夫人。”珠儿拍着被子,安抚他,“只要有她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殿下也是,不用害怕,无论有什么事,都有程夫人,殿下就好像从前一样,平安长大就好了。”
齐王当了皇帝,珠儿知道,自己作为心腹,今后必定水涨船高。
可她清楚齐王的身体。
陛下自小健壮,也会因为一场风寒病故,何况殿下素来体弱。皇帝怎么做,她一个宫人不懂,但她知道,人活着才能谈以后。
齐王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明天登极仪上,程夫人也会在的。”珠儿柔声安慰祝沝,“殿下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很神奇的,祝沝被安抚住了。
只要想到明天姨母也会在,他忐忑的内心就平静不少:“姨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