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断气了。
众臣和太监一窝蜂扑过去,哭天抢地:“陛下!”“圣人!”
一个个仿佛死了亲爹,眼泪鼻涕说流就流,嚎啕不止,包括一向注重形象的杨首辅和喜怒不形于色的靖海侯。
他们哭得万分悲痛。
程丹若却卡住了,只好拿袖子捂住脸,酝酿感情:你穿越到了古代,再见不到父母,给这皇帝跪了无数次,你好惨。
这是她人生最大的痛楚,是以稍稍一戳,情绪就有点绷不住。
眼泪艰难地沁出,滚落腮边。
她不敢擦,赶紧起身去偏殿报丧:“陛下……崩了,太子殿下,皇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公主殿下,请随我来。”
她这边将如遭雷击的妃嫔与儿女带过去,让她们暂时在西次间等候,随后进去赶人,“太子殿下和一公主并两位娘娘要进来,请诸位大人避讳。”
大臣们其实还想表演一下,尤其是在太子面前,可妃嫔又不得不避讳,只好抬起袖子擦泪,后退出去。
程丹若再示意恭妃等人进去哭。
她们哭得真情实意多了。
皇帝是她们的丈夫,也是她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倚仗。皇帝活着,她们才能锦衣玉食,享受人间至尊的富贵,皇帝死了,除却恭妃,如淑妃等人即便也能安闲度日,生活质量肯定要下降一大截。
今后娘家有什么事,自己有难处,也无处可寻人。
宫廷一旦易主,先帝的妃嫔也是寄人篱下。
连恭妃这样铁板钉钉的太后,此时都哭得十分厉害,她倒不是怕,是茫然。
皇帝待她再苛刻,也是个做主的人,他没了,她一时失去方向,本能地抓紧手中的儿子。
但祝灥才几岁,乍然听说父皇死了,还没弄清楚“死”是什么意思,母亲和其他人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意识到是很糟糕的事,也吓得大哭:“娘!娘!”
恭妃被儿子的哭声唤回神智,母爱让她勉强镇定下来,搂住儿子:“陛下驾崩了……该如何是好?”
“娘娘放心,陛下早早册立太子,也留有遗诏,一切循旧例就是。”
程丹若知道指望不上宫妃,直接分派任务,“满公公,寻麻衣来,为太子殿下更衣服丧。”
满太监十分感激她给的机会:“是,都准备好了,殿下,请随奴婢来。”
程丹若提醒恭妃:“娘娘,你跟殿下一道,等会儿百官到了,我会请您过来。”
恭妃多少有些头脑,知道别的不重要,儿子能顺利登基才是最要紧的,立马点头道:“好,本宫知道了。”
她抱起儿子,随满太监出去换孝服。
“淑妃娘娘和公主殿下也回去更衣吧。”程丹若道,“请诸妃到咸福宫,等灵堂布置好了,请娘娘领她们哭灵。”
淑妃亦无一话,她终究比恭妃年长一些,在宫里的日头也更久些,能多挣一份体面的机会,没理由错过。
当然,程丹若也没忘记皇次子,令珠儿带他回宫。
小孩子皮肤嫩,不能穿生麻,可襁褓外总得裹一层意思意思,不能落人话柄。
安顿完一切,李太监悄无声息地过来,暗示道:“石公公那里……”
程丹若对逼人殉葬毫无好感,也不想被李保儿利用,背负恶名,便道:“石大伴伺候陛下一场,容他哭奠一场再说。”
李太监:“夫人宅心仁厚。”
“李公公才是忠心不一。”程丹若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李太监谨慎地住了口。他如今可不想得罪她,假使她和满福联手,与朝臣里应外合,他也得下去陪陛下,哦不,是先帝。
“夫人。”石太监从地上爬起来,嗓音都哭哑了,“容老奴换身衣裳……”
“我知道大伴对陛下忠心耿耿,若不能服丧,怕是终身之憾。”程丹若还是待他一如既往地客气,“依我看,还请您强忍悲痛,操持完大事再尽忠。”
石太监能多活一日都是好的,感恩戴德:“夫人大恩,老奴没齿难忘。”
“您客气了。”程丹若点点头,道,“请几位公公为陛下更衣吧。”
石太监、李太监和满太监登时停止了内斗,先做事。
程丹若避到了西间,摘掉发间的金饰和环佩。照理说,她也该回家换衣服,可眼下这情景,谁离开乾阳宫谁是傻子。
她在这里发出的每道指令,才是有效的,才是代天子出,回家后一个国夫人,又算得了什么?
正踟蹰间,宫人禀报:“尚宫来了。”
“快请。”
洪尚宫掀帘而入,手中捧着一套麻衣和狄髻:“这是贵妃,哦,静贞仙师命我送过来的。”
程丹若与她实不必客气:“娘娘真乃及时雨。”
洪尚宫帮她换衣服,谨慎地摘除所有不合丧仪的装饰物,同时压低声音:“我听说,陛下命你为尚宝,重掌宝玺?”
“是有这回事。”程丹若颔首,“姨母意下如何?”
“我自然觉得再好不过。”洪尚宫呼出口气。
她最怕的是皇帝驾崩,太后重出江湖,执掌后宫不说,还要代理朝政。恭妃倒是好些,又怕贵妃以后没好日子,且恭妃太年轻,容易被蒙蔽,劝诫起来也并非易事,必定辛苦。
没想到皇帝神来一笔,把权力分给了程丹若。
如此一来,既不必担心恭妃糊涂办岔事,又不必忧心贵妃了。
“这几天很关键,宫里一定要稳妥。”程丹若戴上马鬃编的狄髻,再以麻布裹住发髻,外头也穿上麻布大袖长衫,一应配饰全部摘掉,“只能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