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在打仗,贵州却不能因为战争而停摆,程丹若思忖过后,把开辟驿道的后续工作,交给了齐通判。
她还有别的事要做:督促各府预备春耕,联系生民药行进行第一次试种,准备第二次义诊……
工作量太大,她都没留意鲁郎中,哦不,鲁御史写了奏折“弹劾”她。
消息还是靖海侯传来的。
这位神通广大的公爹抄了一份给她送来,点评“但用无妨”。
且从头说起。
鲁御史原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军中佐官。此前,程丹若派他劝降赤江各寨,他立功不少,被杨首辅看重,加御史职,有纠察军旅之责。
他是广西人,座师是国子监的焦祭酒,没法为他提供太多助力,主要靠自己混。
升职后,焦之林专门写信过来勉励,并道明原委——是杨首辅提拔了你。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让他紧跟首辅大人,从此过上有后台的幸福生活。
当然了,士人的投效不是认谁为主,而是以谁马首是瞻。
杨首辅既然让鲁郎中做了御史,目的一清二楚——他希望鲁御史能制衡一下谢玄英。
那么,鲁御史是怎么想的呢?
鲁敬天,字观世,广西人,虽然仕途很苦逼,但他家在广西是大族。
他是家中老二,幼年便颇具文采,热爱旅游,走过南边诸多地方,会画画也会写游记,妥妥的富贵闲人。
原本该做一个逍遥的富家子弟,看山看水,谁想到了十岁,兄长意外去世,他成了顶立门户之人,便在父母的劝说下预备科举。
之前他就有秀才的功名,考了十年,四十岁中进士。因为熟知南方事,被丢去职方司画舆图。
他今年四十五,还算年富力强。去年终于凭借劝降的功劳,摆脱了炮灰命运,可谓是苦尽甘来了。
照理说,杨首辅垂青,他怎么都不该拒绝,也不好拒绝,但事情偏偏就为难了起来。
他找不到可以弹劾的地方。
韦自行当主将时,将官占下头大半功劳,士官收取好处,安排打点过的人去后勤……虽说这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搁这会儿,鲁敬天都不会弹劾,免得得罪其他武官,更不要说谢玄英的军中这事很少。
是的,不至于没有,但记录军功的士官是谢家护卫,哪支队伍割了首级,记录得明明白白。
论功行赏时,所有奖赏多分一份,比如一旗十人,赏赐就分成十一份,小旗独占两份,其余诸人平分。同时,该队累积的军功到达数额,若无意外,小旗率先升职,队伍由他推荐的副手接任。
责罚同样,无论出了什么事,先罚领头的,要是延误军机的大罪,十个人全都砍脑袋,不管有没有责任。
打仗也没有厚此薄彼的,但凡下达任务,除了杂兵、伤兵、民夫组成的五团,一团到四团抽签,谁中了谁上。
鲁敬天最佩服的一点是,士卒一旦受伤便归入五团,担任后勤、修缮等差事,各团士卒相处融洽,并无敌对之意。待病愈,可自行选择去留,或听从五团的分配到缺处,或回归原队伍。
如此,各级士官就不得不公正对待下属,省得有本事的人跑路了。
几次下来,大浪淘沙,军中上下气势大改,越发不凡。
所以,鲁御史能弹劾什么呢??
谢玄英与士卒同吃同住,从不叫苦叫累,对皇帝更是没有半分怨望。攻破苗寨不滥杀妇孺,暴虐两个字和他沾不上边,倒是仁义得很。
他还帮士卒送家书。
说真的,鲁敬天夸他还简单一点儿。
思来想去,杨首辅的任务不好干,昧着良心干了,既心中有愧,又会得罪靖海侯府,在杨首辅这样的大佬面前,他这个半路“被投靠”的无名小卒,恐怕也只能轮到残羹冷炙。
众所周知,锦上添花的好处,没有雪中送炭大。且他之前的功劳,是程丹若给他的,反咬一口算什么?
论提携,这也是提携之恩。
仕途无情,官场却是要讲规矩的。
唯一的顾虑就是恩师。
当年,焦之林取中他的文章,又看他在京中无门路,多有照拂,时常提点,方才让他留在六部,怎么都算个京官。
这些年,师生二人都不大得意,常来常往,鲁敬天与他颇有感情。
焦之林亲自写信提点,他不想违逆师命,遂决定“弹劾”一回。
但怎么写,却自有他的春秋笔法。
他弹劾谢玄英“任人唯亲,纵容妇人主事”。
——这当然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但满朝上下谁不任人唯亲?
出来当官的,兄弟侄甥当幕僚再正常不过了,更有甚者,父子同朝为官,这叫“举贤不避亲”。
至于让妇人主事么,在开明的士人看来并不是什么问题。
君子爱窈窕,那是既喜清心玉映的闺房之秀,也慕神情散朗的林下风气。
明大义、知道理、忠君上的女子,为夫分担重责,有什么问题?夫妻一体,她又没有过界。
只有少数礼教森严之家,赞同女子无才便是德,方才觉得谢玄英有失考量。
他还弹劾程丹若“屡次出入军营,虽治伤有功,伤兵仅死二成,但有碍大防,不堪为地方表率”。
——这就更微妙了,陛下啊,她让士卒伤亡变少,减少了人丁消耗,对战争做出了贡献,可她没有注重男女大防,没法为黔地的女子做表率。
到这还没完。
鲁敬天义正辞严地陈述了程丹若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