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俊睁开了眼,视野是一片模糊的白光。
他眨眨眼,不动声色地摸向周边。一团模糊的人影微微晃开,掌心却是一沉,握住了一双柔荑。
“抱歉。”他蓦地抽回手。
“没关系。”耳畔的声音轻柔悦耳,像是林间雏鸟的初啼,娇嫩纤柔,“你可觉得好些了?”
冯少俊道:“还是瞧不清,黑黢黢的,偶尔能见白光。”
“唉。”对方轻叹一声,“你的眼睛被瘴气所毒,想恢复可不容易。”
冯少俊默然片时,涩声道:“再这样下去,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别说丧气话。”对方按住他的嘴角,“待我想想法子,换一味药试试。”
“真不知该如何谢你。”冯少俊握住她的手,“阿曼,等我眼睛好了,你跟我回汉地去吧。”
“别说傻话。”阿曼说,“我们苗人没你们汉人讲究,可你已经有妻子了,我绝不会和别的女人分享男人。”
冯少俊便露出黯然之色,默默松开了她。
“你好生歇息,晚上我再来看你。”阿曼端起一边的药碗,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周围变得十分安静,只能听见鸟鸣阵阵。
冯少俊坐在原处,视线放空,并不左顾右盼,好像一个虚弱的盲人。可耳朵却高高竖起,不错过任何动静。
他听见了一些脚步声,遥远的话语声,以及风声。
奇怪,这地方实在太奇怪了。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冯少俊记得,他带领的偏军原要包抄叛军,谁想半路遇到暴雨,前路被封,不得不困守在山底。
接着,山洪爆发,他们被迫撤到山间,为躲避洪水进了洞穴。可洞中有瘴气,许多人死了,剩下的好不容易熬到洪水退去,又发现道路被淤塞,不得不寻找别的出路。
深山老林,方向难辨,粮食已经吃得一干二净,还有不少受伤的士卒。
迫不得已之下,他决定带人寻找苗寨,一来问明方向,二来弄点粮食补充。
这次,他终于走运,发现了人烟,带着亲兵上门。
对方很警惕,也很防备,但碍于双方的人数,并未拒绝交易,只要求他们拿马做交换。
冯少俊不信任他们,但队伍已经没有粮食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便同意了。
寨民拿出了并不丰盛的饭食,很粗糙简陋,可于饿了几日的士卒而言,这无疑是救命的粮食。
冯少俊心有警惕,让人分作两班吃饭。果不其然,饭中下了药,他勃然大怒,准备给这寨子一个教训。
可他们早有准备,居然拿迷烟熏。
冯少俊被呛得无法呼吸,拼尽全力逃出苗寨,却倒在了半路的陷阱。
再醒来,他已经双目失明,被一个名叫阿曼的苗女所救。
阿曼温柔细心,耐心照顾他,给他裹伤喂饭。最开始,冯少俊以为自己真的是被人所救,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心中的疑窦却如春天的嫩芽,怎么都遏制不住。
首先,他获救后的一个多月,都没遇见叛军的搜查。
这实在匪夷所思。
寨中的种种,无一不表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埋伏,他的亲兵装备齐全,与普通士卒不同,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被保护的他必定身份非常,定是一条大鱼。
阿曼能“巧合”救下他,证明她的寨子就在附近不远。
叛军怎么可能不搜查此处呢?
一旦起了疑心,便处处觉得可疑。
他偶与阿曼肌肤相触,摸到的是一双柔软光滑的手,虽不如佩娘,可乡野之地人人种田,哪有这般细嫩的肌肤?
她的身份必定不同寻常。
冯少俊疑心她是寨主之女,曾言语多方试探,可阿曼自称是苗家巫医,常年在山中修行,不知外界俗务,一问三不知。
又过了月余,他喝下一碗药,昏昏欲睡,朦胧间感觉自己上了一辆马车,颠簸前行。
他假装昏睡,待周围无人后强撑开眼皮,听见许多脚步声和马蹄声。
鼻端有药味、血味和马粪味。
不知过去多久,一股香烟传入,他脑袋一沉,骤然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已经在这处寨子了。
阿曼声称他们的寨子受到战火波及,不得不往深山迁徙,以避战乱,但冯少俊已经彻底不信任她了。
山里是什么样的,他亲自爬过,哪里不清楚,怎么会有地方给马车走?
他怀疑对方花样百出,就是为了稳住他,不让他逃跑或自戕,干脆将计就计,假作不知情,一面与阿曼虚与委蛇,一面寻找离去的机会。
可阿曼不知是真的天真,还是被人关照过,从未和他透露过相关事宜,只是待他愈发温情。
冯少俊受她照料久了,时常陷入矛盾,一会儿为利用她而心怀愧疚,一会儿又觉得她不怀好意,逼自己铁石心肠。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不得不早做打算——要离开这里,非要阿曼帮忙不可,否则深山老林迷障重重,他不能视物,根本走不了。
阿曼却对放他离去只字不提,反倒劝他留下,至少等看好眼睛。
次数多了,冯少俊也觉奇怪,为何眼睛反反复复,始终好不了,这药到底有用还是没用?
惊疑之下,他偷偷倒了药,夜间也解开蒙眼的纱布,不再敷药。
最开始,泪流变多,眼睛胀痛,他还以为误解了阿曼,正愧疚着,却倏而发觉流泪后,见着的东西变得清晰起来。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
不出所料,阿曼给他的药有问题。
冯少俊惊怒交加,却强忍怒火,面上不显露,反倒做出心灰意冷的样子。
阿曼见他颓丧,不知是否心怀愧疚,时常温言宽慰,两人的“感情”一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