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眉梢不展,但不再多说:“总不能只喝汤,别的也做些来。”
竹枝握了握竹香的手,小姐妹们打过招呼,麻利地应下。
喜鹊则招呼竹香和黄莺,道:“咱们住在西面的花厅,你们跟我先去安顿。”
整个后宅都忙碌起来,烧水的、做饭的、搬行李的,乱糟糟的,却别有一股热闹的生气。
程丹若冲了淋浴,连头发也一块儿洗了,换好家常衣裳和草编的趿鞋,舒舒服服地坐下吃饭。
谢玄英陪她一起用。
“你怎么没吃?”她说,眼下都快七点,天还没暗,可早就过了饭点。
他道:“等你一起。”
程丹若转移话题:“这段时日,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都好。”谢玄英见她脸色不好,便不问京城的事,“你身体没好,吃完就早点歇下。”
“刚吃饱不能马上躺下,会反流的。”她解释了句,觉得精神不错,干脆先把京城的事简单叙述了遍。
谢玄英默然片时,才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工部不过借此机会多一笔开支,到头来,还是要民间领织完成。”
顿了顿,又说,“分品也就是个说法,百姓在家中用细毛织件衣裳,朝廷还派人问罪不成?按律令,百姓还不能穿销金衣裳,戴宝石首饰呢。”
程丹若也笑了。
天子脚下,或许大家还略有顾忌,乱穿衣服可能会被御史弹劾,但在外头,别说商人不能穿丝绸,他们都偷偷穿织金了。
下头的官宦子弟,也会僭越穿飞鱼、蟒纹,怎么帅就怎么穿,朝廷想管,能管得过来吗?
只要不穿龙袍,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分品级的目的不是真的分品级,而是掌控分的权力。
“只要毛衣能传开,其他的我都无所谓,不必因此竖敌。”程丹若吃饱了,换到窗边歇息,“牛羊的事,就交给几位师爷去办吧。”
谢玄英立即道:“合该如此,你着实不好再费神。”
他见她面露倦色,不由问,“困了?睡吧。”
“头发还没干。”她拿了玳瑁梳子,有一下没一下梳理头发,“再坐会儿。”
谢玄英摇摇头,坐到她身边,夺过梳子替她晾头发。
圆润的梳齿划过头皮,麻麻痒痒,血液流通,连筋肉都得到放松。数日的疲倦如潮水,蔓延到四肢百骸。
程丹若打了一个哈欠,居然觉得困了。
清爽的晚风灌入,吹动竹帘,发出“啪啪”的脆响。
她靠向谢玄英的肩膀,遥望外头的景色。
眼皮不知不觉合拢。
不知什么时候,一下就睡着了。
谢玄英放下梳子,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在架子床上,自己则去洗漱。
擦干头发,吹灭蜡烛,今夜,早早上床休息。
空荡荡的床榻,终于因为她的回归而填满,帐中满是茉莉的气息,是她用的香胰子的味道。
这让谢玄英记起了多年前的夏夜。
他抚摸着她的后颈,微潮的发丝湿湿热热,引动春心。
但他忍住了,只是紧紧抱着她,感受怀抱被填满的充实和安心。
之前分离一个多月,天天胆战心惊,好不容易疫病结束,她终于回来,休养没多久又要回京城。
这一折腾,人又清减不少。
每当这时候,谢玄英都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多么希望自己再强大一些,至少能让她不必如此辛苦。可又知道,他就算能以身替之,她却未必愿意了。
谢玄英既舍不得她劳累,也不想她郁郁不乐。
两难全。
手掌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的后背,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谢玄英阖上眼皮,也睡着了。
次日,不知何缘故,东方露白即醒,且没有平日初醒的混沌,大脑无比清楚。
他略感诧异地眨眨眼,而后心有所感似的,立即看向怀里的人。
她有点热。
谢玄英试探着喊:“丹娘?”
没醒。
他即刻起身,到外头叫来丫鬟:“去请李老先生过来。”
梅韵脸色微变,肃然应声:“是。”
李御医是和李必生一起过来的,两人均诊了脉,结论却与张御医如出一辙:思虑伤脾,气血损耗,七情内伤。
“比起用药,更要静养,万不可再耗心神。”经过鼠疫的折腾,李御医也苍老得不像话,颤巍巍地说,“否则,怕寿数有碍。”
不止一个大夫这么说,误诊的可能极小。谢玄英强自镇定:“我知道了,先开药吧。”
李御医沉吟少时,开了个调理的方子。他过去时常给宫里的贵人看病,倒也熟悉这类病症。
“还是要心思舒缓些才好。”他嘱咐。
谢玄英颔首:“我知道。”
程丹若睡到下午才醒。
她就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沉,也特别累。整个人仿佛沉在海底,无论如何都浮不上来,过了好久,意识才回归脑海,慢慢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便是谢玄英的身影。
他依旧坐在床畔,手里拿着邸报阅读,眉关紧锁。
“你起好早。”她撑着坐起,手指梳理有些打结的长发,“几点了?”
谢玄英道:“午后两点。”
程丹若吓了一跳:“我睡这么久?你怎么不叫我?欸?”她察觉到不对,摸摸自己的额头,再摸他的,懂了,“我又低烧了。”